长夏

　　他的表现是反常的。我第一反应是他喝醉了。
　　我放心不下，当即决定赶回去。
　　当时已没了班车。李遇替我叫了辆面包车，谈好价格，我上了车。
　　一路回到镇上，梁成就坐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他见我下车，就站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我忙上前挂住他，他果然醉了，一身酒味。
　　他眼里流动着一股极浓郁的情绪，说：“你回来了。”
　　我扶他入内，返身把大门关了。
　　平日他压在我身上时，是无比充实饱满的感觉。此时他半边身子倚着我，却十分沉重。
　　“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心疼的扶他回房。
　　他在床上躺下的当儿，一伸手把我搂在了怀里。他不像平时那样快速崛起，而是用力抱着我，好像我是随时会飞走的宝贝。
　　我任他抱着，轻抚他光洁发烫的背。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脆弱。他把他的脆弱毫无保留的给了我。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我好想你。”
　　这一句话就把我的眼泪勾了下来。
　　我们分开不过一天。可当人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就会想见所爱之人。
　　“没事的。”我柔声说。
　　我轻轻脱出他的怀抱，拉过毯子盖住他的肚脐。去客厅倒来一杯冷茶，扶他喝了。
　　“快些睡吧，我就在这里。”我说。
　　他“嗯”了一声，再度把我拉到怀里，把我的头顶住他肩颈，似乎这样他才安心。
　　他很快睡着了，呼吸声比以往沉重。带着浓浓的酒味。
　　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肯定不是简单的事。
　　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却什么也没干。
　　次日我醒来时，他仍睡着。天光透窗而入，映在他面颊上。我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口。
　　我知道他醒来后，一定会把昨晚遗漏的事补上。所以先去洗漱了，洗得干干净净。
　　等我回到房间，他果然被我的动静弄醒了。
　　他揉揉眼，看着我，一脸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
　　他似乎把昨晚的事忘光了。
　　我笑着说：“你想我，我就来了。”
　　我跳到床上，他搂住我，满眼满脸都是笑意。
　　我们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日渐高升，我们清洗了，他给我煎了葱花蛋饼当早餐。
　　填饱了肚皮，我才问他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跟我爸吵了一架。”
　　其实准确来说，他们并没有吵架，而是他爸单方面训斥了他一顿。
　　他无话可答。
　　我早已隐约猜到了原由。
　　他今年三十六。这个年纪的人，在我们这镇上乡下，很多连儿子都上高中了。
　　他爸对他没结婚这事耿耿于怀。
　　昨日一大家子团聚，他爸几怀酒下肚，越想越气，可不就发作了出来。
　　他自知理亏，又孝顺，无言可辩。心里终究难过。
　　他自觉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让养育他长大，如今垂垂老矣的父母操心。
　　我没到他这年纪，感受不到这么沉重的压力。他的心情我不难理解。
　　我们从始至终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未来规划。也在有意无意间避开这个话题。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我们都活在现实里，而非虚幻的空间。
　　我想到他早年跟那个女孩的遭遇。他们当时没有私奔，从此分离成陌路。
　　如今我和他的关系面临的外界压力更大！
　　当外界压力过于强大时，彼此或会更紧密，也可能受不了压力而崩溃。
　　梁成很坚韧，也很勇猛。
　　但他终究是凡人，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实实在在受了几十年风俗熏陶的成年人。
　　如果他选择结婚，我完全理解，也会尊重他的意见。
　　我说：“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人生。”
　　他一震，脸上全然是慌张。他紧紧攥住我的手，缓缓摇头。
　　“我们不说这些。”他的语气不再是寻常时的平稳厚重。
　　“真的，我不是说气话。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经过深思熟虑，只要你认为会让自己好过。我都赞成。”我平静的说着。
　　可我的心很痛。谁愿意把自己深爱的人推开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出了一番心里话。很多是我平时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他说，他很珍惜我们相处的每一天。我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
　　他说，他活了三十多岁，从没这么开心过。
　　他说，只要我愿意，他就一直陪着我。哪怕我去上大学，一年只能相处几个月，他也乐意等我。
　　他说，他不年轻了，他这年纪，衰老是很快的，在我嫌弃他老之前，他会尽心尽力爱我，给我他最好的一切。
　　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广阔，我还很年轻，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和事。如果我遇到了更好的选择，他会自愿退出，并给我最衷心的祝福。
　　总而言之，他不希望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但也从来不打算套住我。
　　他从没像此刻这样说这么多话。这么多心里话。
　　我听着听着就哭了。
　　是感动，也是心疼。
　　他捧住我的脸，轻轻亲去我的眼泪。
　　他露出笑容，说：“以后的事，什么事都别去想。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就开开心心的，不要浪费了。”
　　他的笑容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感染了我。
　　那一时刻，我无比渴望跟他融为一体，永远也不分开。
　　他满足了我。
　　那一整天，我们都没有迈出过大门。
　　我们一次又一次发疯似的从对方身上寻求安慰。
　　像极了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的疯狂。
　　仿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抵抗住来自世俗的现实重压。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
　　我去上了大学。我从上学那一天开始就盼着放寒假。这样我就能与他再见。
　　可寒假来了。我却再也没去见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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