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素郁尴尬地笑了笑，她放下筷子，说了句：“我回去了也不好过，算了吧。想从医，倒也不一定非要去当女医官。”

　　梁非秋听了一愣，微笑僵在脸上，良久才答：“嗯，也是。”

　　故人相逢，吃了一顿便饭后就各自散去。梁非秋答应帮素郁打听打听都城哪家铺子正在招租又适合用来开药铺的。

　　离开前梁非秋问素郁在都城找好住处了没，若是没有可以暂住他的家里。

　　他把话说得很真诚，不像是做个客气的姿态。素郁差点就想满口答应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出声婉拒，“我有个亲戚在都城有一间空闲的房子，我先借来住住。等过阵子忙完了药铺的事便再找新的住处，就不去你家叨扰了。”

　　“……哦。”梁非秋别过脸，故作自然地说，“那，你若是还有别的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便是。”

　　“好，多谢你，非秋。”

　　“我们之间谈什么谢不谢。”

　　两个人在路口道别，一个往东去，一个往西去。

　　素郁对梁非秋撒了谎，她并没有什么亲戚有什么空闲的房子，从到都城起她住的就是一间相对便宜的客栈。因着隔壁就是怡红院，而且位置也不大好，刚好离厨房不太远，整天都能闻见一股油烟味，楼下卖煎饼的老奶奶说这里不太安全，劝她早些搬走。

　　考虑到手头比较紧，眼下也没精力去找什么房子，素郁姑且先住着。

　　以前陪润安赶考时还住过更破的地方，不仅四面漏风屋顶漏雨，而且很小很挤。她担心影响润安备考，往往都是自己缩在屋角睡一夜。

　　说来也奇怪，素郁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同润安的过往，这次来都城住着这样破旧的客栈，她忽地便又回忆起从前。

　　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吃苦，为了逃离喜欢的人也可以吃苦。

　　那时她非要同润安一起，姑母便说她是吃不了苦的，是没办法跟穷书生过苦日子。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像姑母那么娇气，同润安一起时，有很多确是让她不适的生活她都忍了下来，当时还觉得自己特伟大，有情饮水饱，竟能为了爱忍下那么多。

　　可结果呢，也许正如姑母说言，真的爱她的人是舍不得她吃苦的。她在冬天为润安洗衣裳手生了冻疮，润安也只是口头安慰了她两句，连个便宜的药膏也舍不得为她买。

　　回到客栈，素郁简单洗漱了下就入睡了。

　　周围弥漫着一股霉味，素郁裹着被子却也觉得有些冷。

　　和梁非秋吃饭时还好，现在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总归觉得有些孤单。

　　背井离乡的滋味向来不会好受，而这样的日子又定是要过上好一阵。

　　几日后，梁非秋被派往另一处公办，帮素郁找铺子之事便搁置下来。不过临行前他倒是告诉素郁几处适宜之地，让她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这几处租金便宜，但位置较为偏远，梁非秋本觉得不太合适，但鉴于自己要离开都城一段时日，想着能帮素郁一点是一点。

　　素郁白天去看铺子，晚上回到客栈休息。

　　都城很繁华，却少了些人情味。她虽是百花谷的大小姐，但穿着打扮都算不上时髦，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那些城里的大小姐穿戴着最新式的衣裳，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梁非秋帮她找的几间铺子中有一间素郁觉得很不错，位置虽然离闹市有些远，但自带一个小院子，而且还有两间房子，素郁可以将其中一间用来起居，另一间用来摆放药材。

　　算了算租金，素郁付掉半年的铺租后手里还能剩点银子，想来想去，她便直接把这间几乎什么都没有的铺子租下来了。

　　将铺子租给她的人倒有些意外，临了说了句：“我这间破院子放了很久都没人租了。上一个租下来的人是个书生，为了考学一组就是十年。后来他终于中了探花，入朝为官后院子就再无人问津。”

　　素郁沉默地观察着破旧的屋舍。原本的主人告诉她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那个探花都没带走，可在素郁眼里这间屋子可谓家徒四壁，就连唯一的一张椅子都是缺了半个腿的，也不知那位探花在这种环境里又是如何挑灯夜读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有了固定的住所后素郁便写信给了姑母报平安。虽然眼下她只能带着铺盖睡在地上，但好歹不用闻着廉价的脂粉味入睡，不用再在半夜被醉酒的男人吵醒。

　　一个人一天能做的事是很有限的。素郁本以为一天就能将屋子收拾干净，谁知她忙忙碌碌的两三天，这间老旧的陋室却没比刚来时敞亮多少。

　　她有些挫败，仿佛认命了一样，只随意用板材搭了个小床就睡在了上面。

　　究竟该去哪里找谁打家具，素郁毫无头绪。要是梁非秋在的话她还能问问，眼下梁非秋不在都城，她便只能靠自己去四处打听。

　　原来一个人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自在。有很多问题存在，有很多问题等着她一个人去面对和解决。

　　比如夜里院子里忽然传来的声响会吓得她整晚睡不好。有一天天将将亮时她竟听见窗外传来男生说话的声音。直到起床后她才敢走出去看一眼，才发现来的人应是附近的村民，外出砍柴时途径了她的院子。

　　这还好只是村民，若是居心不良的歹徒该怎么办？她一个人又能如何保护自己……

　　素郁终于有些理解姑母当年为何会那般急切与姑父成婚。突然继承百花谷的束手无措让不曾被风浪冲刷的姑母焦虑万分，这个时候姑父的出现于她而言就如抱住了一块浮木。

　　倘若此刻有人出来陪素郁共渡难关，恐怕无论这人样貌如何出身如何，她说不定也会愿意以身相许。

　　思及此，素郁突然有些明白傅和哉非兰心不娶的原因。她坐在那张不稳的椅子上发了会呆，然后默默地起身去给自己准备一顿简单晚饭。

　　又过了一段时日，素郁没有收到姑母的回信，反而先收到了另一个人的问候。

　　来信的是舒清，他在信的开口简单寒暄了几句，问了问素郁的身体是否安康，一个人在外会有很多不便之处，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总之，正封信写得非常得体，不会显得冷漠，也不会显得过于热情，正如他平时待人一般遣词造句都点到为止。

　　读到一半素郁便想，她不曾告诉过望月阁的人她一个人到了都城，而舒清却知道她“一人在外”，要么就是姑母告诉了他们，要么就是他们有自己的法子打听到了。

　　何必要知道她的近况呢？素郁也不觉得望月阁的人会真心实意地关心她。果不其然，信再往下读，她才找寻到了答案。

　　舒清在信中又说，皇帝邀请了一些名门之后进京赴宴，其中就包括傅和哉。只不过其他人都带着妻儿去，就傅和哉孤身一人实在有些可怜。

　　更何况傅和哉再娶之事所有人都知道，若是被皇帝和其他人发现他与素郁没当多久夫妻便散了，岂非让他人看了笑话。舒清便请求素郁能帮傅和哉这最后一次忙，待宴请结束便绝不再打扰。

　　老实说，舒清对望月阁是真的忠心耿耿。明明不是亲缘，他待傅和哉犹却如自己的亲人一般。

　　素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望月阁，便不希望再与他们有任何关联。可眼下舒清这般恳求她，却又让她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在望月阁时舒清待她是最好的，她也不愿叫舒清失望。

　　不知该如何回复，素郁便将信先放在一边。这几日她忙于奔波，每天都觉得乏力，实在无力去处理其他事情。

　　姑母或许真的生了气，迟迟没有回过一封家书给素郁。她原以为等时间长了姑母会理解自己，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唯一让素郁觉得略感欣慰的是登歌竟然来信说打算到都城来看望她。能有挚友相伴自然是件好事，这般她在都城也能不那么寂寞了。

　　收拾屋子花了素郁五六天的时间，她在周围村民的帮助下也终于找到工匠为自己打几件必须的家具。

　　只是桌椅板凳床都需要等待，在工匠完成之前素郁也只能继续睡在简易的床板上。

　　院子里荒废的地被素郁用来种些草药和菜。她对这些倒是信手拈来，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别人还在地里玩泥巴的年纪时她便已经跟着姑父在地里播种草药。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毫无用处的，至少她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而只有她知道的事。

　　都城的物价不必小城，素郁每天都要计算着花钱。能自己种的绝不在外面买，能少吃喝的绝不多贪一口。

　　久而久之，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受。素郁躺在床上无助地想，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呢，是不是等把药铺经营起来就会好起来了？

　　原来自由的代价就是要一个人承受很多。

　　在都城的第二十个夜里，素郁终于有了浓烈的思想之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