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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末,罗莎带着莘莘去超市进行了一次大购物,直到斜阳夕照才踏上回家的路。原本该开车的这天,车子刚好出现了些小毛病,罗莎只好出动了好久以前的那辆自行车。
归途上,因为买来的东西太多了,自行车的车篮子给装满了,左右挂满了,莘莘还要护着放在车后座的那一大袋。还好超市离家里不远,两个人就像一头母驴带着一头小驴,驮着重物匍匐前进。
她是路过一家装修精致的新潮饮店时,看见林冬树的。
第一眼的林冬树,不再苍白了,虽然还是白净,却是透着劲儿的。以前的那微弱的劲儿,是源自他的拗,就像一支顽强的蜡烛。但现在他的劲儿,是见识和修养织成的,包裹着一层温润,像是一盏暖色的水晶灯。他的刘海还是不够清爽,但什么都不会遮掩去,脸上的线条带着二十岁男孩特有的晴朗,混着那本身的那股涩,将熟未熟,如夏日的浆果一般。
穿着也有了自己的品味,军色大衣下是黑色的V领细针织,保暖又性感。
他并不是自己坐在角落里低头读书,而是和其他年轻人坐在一起,都是同龄的男孩,虽然他并不谈笑风生,但目光并不游离。
是个安安静静的倾听者。
是个谦谦君子。
罗莎的脚顿时钉在了原地,原本嘎啦嘎啦作响的自行车轮,登时偃旗息鼓,一瞬间万籁俱寂,世界像是停止了。
林冬树在倾听的间隙微微笑着附和了句什么,抬起头时,就瞥见了窗外的罗莎。
罗莎穿着蜜糖色的宽松粗毛线上衣,依然是那丹宁牛仔裤,依然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呆住了。
那个记忆中的人儿,和眼前的血和肉重合在了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她,好像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他的脑海和身体都在重温最后被她拥抱着的那一刻。
三年了,阔别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三年了啊。
这三年他疯狂地生长,而她则忙着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他很感谢她还是那个飒爽、温情的女人。
但是,她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特别是当她拖着自行车,车子上挂满了袋子,身后还有个六岁的小姑娘。
这个六岁的小姑娘无论对准那个时间点,都有些解释不清。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过了漫长的一分钟。
最后,罗莎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就似乎要走了。林冬树连忙起身,快步走出了店门。
他好像长高了一些,肩膀更厚更宽阔了。
她没有急着逃走,停在原地等他。
她想起了三年多前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说,罗莎,你回来了。
现在,她仿佛有一次听见了他这么说。这次他也这么说,但又有些不一样了,他说:“罗莎,你回来是长住的么?”
他还是那么没有安全感。
她抿着嘴笑了,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说:“我现在带着孩子,回来落脚、落户。”
林冬树的目光也落在那圆脸姑娘身上,小姑娘白白滑滑的,眼睛虽然是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但圆溜溜的非常可爱,嘴巴嘟起来,像国产娃娃的那种嘴型。
这女孩长得并不像罗莎。
哪来的小孩呢?林冬树看不明白。不过他看她的年纪,跟当年那个淋雨的自己差不多,这样一个小女孩依赖地跟在罗莎身后,让他觉得温情脉脉。
他说:“我帮帮你吗?”
罗莎摇摇头,说:“你丢下朋友不太好吧?”
这些同龄男孩是林冬树的高中同学吗?不然又是哪里来的呢?罗莎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没关系,我跟他们说一声。”林冬树说道,就跑了回去和那桌上的四个男生说了句什么,男生们都好奇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些一脸无所谓,有些则一脸八卦,但都点了点头,和他挥手道别。
罗莎隔着玻璃看着这一幕,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林冬树再次跑出来时,已经跑到了她身边,身上飘来淡淡的海洋和木头的香味。
罗莎忍不住偷偷深呼吸了一口。
“让我来吧。”林冬树从小女孩的手上提过那袋杂七杂八的东西,另一只手又伸向了自行车车头,一手把住了,开始往前推,把罗莎和莘莘都护到了道路里面去。
罗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林冬树。
但他那漆黑的发,雪白的后颈,漂亮的下颚线,高高的锁骨,全部都是她熟悉的样子。她一一检收着这些细节,一点点地拾起记忆中那个曾经默默跟着她的,空虚又寂寞的少年。
离家只有两百米的路,中途要过一条繁忙的十字路,两个人同时掉落了回忆的深渊里,一时无语。
“干妈。”少不更事的莘莘突然叫了一句,“我想吃烤红薯。”
正巧,路边有一档烤红薯。
罗莎回过神来,忙答应道:“哦,好,给你买一块。”她又看了眼林冬树,问:“你也来一块吧!”
林冬树点了点头。
但左手把车,右手提袋子的林冬树根本没有手来拿东西吃,结果只有莘莘满嘴地吃着,罗莎提着另一条,两个人都闻者烤红薯的香味,一直向前走。
“阿一说档口很忙,所以我回来帮忙。分两班来上,我今天上早班。”林冬树首先打开了话题。
“嗯……”罗莎点点头,觉得自己也该报告些什么,便说,“我和朋友回来住了,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她俩孩子,比较需要人照顾。”
听说这是朋友的孩子,林冬树心中的疑虑似乎得到了答案,但是他依然板着脸,说:“却是没有告诉我。”
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他是责备的。
罗莎不想在这点上作过多的交代或争拗,便转过话题说:“还得感谢潘梓婷回来帮忙照顾孩子。”
“什么?”林冬树微微吃惊,“她回来是为了帮你们照顾孩子吗?”
罗莎也猜到这件事他是不知情的,也猜到为什么潘梓婷要隐瞒,所以才故意透露出来。她笑着说:“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姑娘,很有爱心和耐心,你真是遇到了个超好的小伙伴。”
林冬树低着头,考虑着两个人之间的事。
罗莎也不打扰,任由他去想。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罗莎指指一栋半新不旧的步梯楼说:“就是这里,为了方便孩子出入,选的四楼。”
林冬树抬头,看见了一个晾着五颜六色的小孩衣服的种满花草的阳台。
默默地记住了。
“帮你提上去吗?”他问。
“哦不用,我们能提得动的。”罗莎笑笑。
她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呢?林冬树凝视着她。她却忙着让莘莘在后面推好,要把自行车推到二楼的杂物房里。临走前,她又对他笑笑,说:“快回家吃饭吧,再约。”
她说了再约。
她没有要躲避他的意思。
他松了口气,说:“再约……罗莎,欢迎回来。”
听他柔柔地说这句,罗莎的眼眶有些发红。
有这句话,她的心似乎就可以不再漂泊了。
他立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合力把挂满袋子的自行车推上斜坡。在他眼中,她永远就是个姑娘罢了——在他七岁时,她十七岁;他十七岁时,她也十七岁;他二十一岁了,她还是十七岁……
“干妈,那哥哥是谁?长得好有气质啊!”回到家里,莘莘神秘兮兮地问道。六七岁的孩子,居然也知道“有气质”这个形容词。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鬼了。
罗莎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就是你干妈很多年的一个好朋友,以后也会做好多年好朋友的。”
“诶……”莘莘点点头,幸好她还小,不然她就会反问“只做好朋友吗”。
林冬树在楼下多站了几分钟才走的。
同样是四楼,他在心里用这个四楼把自己住的那个四楼彻底比对了一番——一个花草飘香,一个杂物污物满堆。
他要从这个阳台,回到那个阳台里去。
小时候他也尝试过好好收拾家里,但是没有用,一个月不出,就会打回原形。那里胡蛮滋生着的,是母亲的绝望、冷漠、不闻不问,他不是药,也大概没有药,去医治母亲。童年的时候他就接受了,青少时却又因为反抗,整天整天地“离家出走”,现在,他又接受了。
于是他迈开脚步,往家里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打开了潘梓婷的对话框:“忙什么呢?”
“嗯?你回来了吧?请你吃饭庆祝回归。”潘梓婷热情地说。
“你的工作,能让给我么?”
“???”潘梓婷又震惊又慌张。
“见面谈。”林冬树发个了微笑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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