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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天香半梦半醒之间,在床上面露痛苦地转过身,正巧压到受伤的肩膀。她低声痛呼,眼角被毫无心理准备的剧痛刺激出水滴,人也就跟着醒了。
「伤到肩膀吗?公主,让我看看。」
朦胧间,听到这样关切的要求。天香感觉稍带冰凉的指尖划过颈部肌肤,一对力道轻巧的双手正缓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服领口。应该反抗的,因为世上只有那个人才有资格碰她,只有那个人才能…。
「…驸马?」
想起方才那道使人心安的嗓音,让天香的视线焦距好不容易集中在床边的人影上,率先在烛火中分辨出来的,便是那双泛着水泽光辉的黑眸。
然后是漂亮好看的眉,斯文精致的鼻梁,美丽的唇型。
天香呆呆地望着,丝毫未觉对方已脱下她的上衣、正专注地察看肩上的伤势。
「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伸出手,赞叹地磨娑丈夫的脸庞。「原来你长得还不赖嘛。」
冯绍民笑了,淡雅包容的笑声。「你睡迷糊了,公主。」
暗红微黄的火光照耀出暧昧的气息。
那张熟悉笑颜却宛若面具般,隔阻了彼此的距离。
天香正想反驳,冯绍民的手已放在她□的肩头,柔软掌心和修长指尖,带来与平日握手时截然不同的陌生触感。轻柔又令人争脱不了,温和但同时炽烈烫人。
天香本能地发出低鸣。
体内有股热源涌起,吶喊着想被全数接受,也渴望着能得到填满自身的事物。
冯素贞以为是自己弄疼她,口吻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太用力了吗?」
「唔…啊!」天香总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脱下衣服,这下完全清醒了。这个男人,脱女人衣服怎会如此神速?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双手推着抱住她的臂膀。「你在、你在做什么?!」
「公主,冷静点,别伤着自己。」冯素贞一手放在她的颈后,一手依然停留在天香的肩旁,巧妙地避开缠绕布条的伤势。「你睡觉的时候压到伤口,我想检查一下…乖,不要动。」
「可是──」脸红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反对的声音既微弱又无力。「不能、不能叫其它人来看吗?」
「你认为其它大夫会比我更有用吗?」颈后的手轻轻按摩,稍微安抚下天香的紧张与害臊。冯素贞用着一种使人无法拒绝的温柔语气说道:「乖,别让我担心。」
像在哄小孩似的。咬着下唇,如此喃喃抱怨。
看到天香低下头、只露出赤红的耳根子,冯素贞也就肆无忌惮地解开肩上的布条。被大地砂石极速摩擦过的伤势展现在眼前,白净的稚嫩肌肤上突兀地遍盖大块红肿,绽开撕裂的伤痕因刚才的挤压而渗出斑驳血丝。
冯素贞疼惜地叹息了,将上衣简单地盖回天香的肩头后便站起身。「我去拿药吧。公主,肚子会饿吗?」
「好像有一点…」床上的她表情满是疑问。「我记得只是睡个午觉,怎么醒来天已经黑了?」
「你太疲累了。这三天来只顾着照料我,没有好好睡过觉,身体自然也撑不住。晚膳时不见你出现,我就想大概是这么回事,便叫下人热了点宵夜,等会儿便送来。」
「那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有一阵子了,看你睡得熟,不想叫醒你。」冯素贞边答边走往房门,打开前转头朝天香微微一笑。「口水、流出来了哦。」
闻言,迅速擦着嘴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天香嘟起嘴,有些恼怒。「你骗人!」
对方只是轻声一笑,随即离开并掩上了房门。
不久,仆人送上热汤和一些清淡的膳食。天香坐在床上闻着香味,开始觉得饥肠辘辘。这时驸马拿了新的纱布与创伤药进来了,坐在床边道:「先为你上药后再吃饭,嗯?」
天香点点头,剎那给人某种极为年幼的错觉。冯素贞注意到这个现象,心里的柔软升起,一扫多日来的愁绪烦忧。
「你的伤还好吗?这样跑出跑入的不要紧吗?」天香信任地把自己交由他照顾,并将关心全然放在伤势比她更严重的人身上。
「好很多,本来就只是皮肉伤罢了。我们习武之人,从小到大也习惯这些小伤小痛了。」
天香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凝视那认真的神情。冯绍民肩上披着一件淡蓝色长袍,内里是夜间就寝时才会换上的中衣,单薄的穿著打扮,让那原本与一般男人相比已显得清瘦的身型,此时看来又格外文弱了。
「等会儿你也要跟我一起吃宵夜。」
「我已经吃过晚膳了,公主,那些都是准备给你的。」
「我不管。」天香皱起相当坚持的眉头。「你不吃我就不吃。」
冯素贞无奈地扬着浅笑。「不怕把驸马喂成驸猪?」
「驸猪也罢,我要我的驸马身强体壮。」
「我一直便是这身材,不论怎么吃都相同。」冯素贞上完药,轻松利落地缠起布条,一边平淡应着:「无论如何,我永不会变成像一剑飘红或张绍民那样高大威武的男子汉。」
天香瘪瘪嘴,语带微怒。「谁要你变成他们了?你就继续当这个比女孩儿还秀气的驸马便好,不用变成其它人。」
小心眼。她低声轻斥。
冯素贞听到了,不禁紧皱起眉,心里感到些许酸涩。只因为不是真正的男人,没有男人那样的强壮外貌,所以不论她为国家、为人民、甚至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付出多少,到最后也不会得到一个相应公平的评价。
「可以用膳了,公主。」不想再心烦这些自古以来便没有改变过的道理,她把药瓶放到桌上,顺手将装满膳食的拖盘拿到偌大的床铺旁。递给天香一碗还冒着雾气的热汤,冯素贞平缓地说:「你先吃吧。」
「我们一起吃,反正我也不是很饿。」这当然是假话,但天香说得极为自然,没有被察觉。接过碗与汤匙,她喝了一口,然后再舀一口,送到冯绍民的唇边。「张开嘴巴,啊──。」
还啊呢。冯素贞不禁莞尔。「我去叫下人再送副碗筷来。」
「只是吃点东西,何必这么麻烦?不然碗筷给你用,我用手就是了。」
「可别用手,上次你抓烤鸡的样子还让我心有余悸呢。」冯素贞说完时,大腿得到对方一个不满的手搥。「新的家规,禁止在彼此带伤时使用武力。」
「何时出现这家规的?」天香不客气地翻了白眼,直接挑战一家之主的权威。
「就从此刻开始。好了,我吃便是,你别又动手动脚地扯开伤口。」
于是,两人坐在一张床上,共享一筷一匙,一起吃着同一份膳食。原本只准备一人的份量,在两人的瓜分之下很快便迎来杯盘狼藉、空空见底的结局。吃饱后睡意袭来,无视早已睡了一下午、刚刚才清醒的事实,天香很忠于本能地打了个完美呵欠。
「公主。」冯绍民开口时,天香以为他又要找借口离开,但这次却出乎意料。「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啊?」天香惊愕地做不出适当的脸部表情,只能睁大眼睛盯着他。「你要跟我一起睡?怎么回事,你发烧了吗?还是吃坏东西了?」
「…这个要求、很奇怪吗?」冯素贞微微苦笑,讶异于自己还敢佯装无辜发问的厚脸皮。按照往常的纪录,这个要求确实离奇透顶。
天香低下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等她开口时,却是充满失望与伤心的语气。「因为下午乌鸦嘴的那件事,你才要跟我一起过夜吗?」
冯素贞楞住了。若不是天香提起,打从今夜踏进这个房里、望着她的睡颜那刻开始,自己还真是忘了下午与李兆廷那逾礼失当的交错。
「不是。」握住天香的手,感觉到轻微颤抖。冯素贞加深了力道,像是要藉此深深地让彼此结合──那是、身为女子与女子的她们,绝对做不到的事。「闭起眼睛的时候,我会想起那日林间你说的话。你说有你在,所以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这个承诺,你还愿意为我实现吗?」
天香反握住原本包裹自己的手,抬起头时,灵动清澈的双眼诚恳真挚。「不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驸马,我给你的所有承诺,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守住。」
「你是一诺千金的帝王之女。」冯素贞感慨地说:「而我,本是漂泊无依的平民,曾几何时竟蒙你恩泽,走向了今天这样的路。」
「我什么都没做啊?一切的加勋封爵都是你自己努力获得的回馈。」
「我不是指荣华富贵。」冯素贞先是否认,遂又领悟地笑了。「不,或许正是荣华富贵──我过去曾是一无所有之人,却在与你相遇后得到这些光荣、奢华,就连贫瘠的内心也丰富尊贵起来了。公主,你给我的、便是灵魂上的荣华富贵。」
天香还未回应,冯绍民已伸长手臂拥抱了她。脸顺势埋入他的肩头,能依稀闻到淡淡的创伤药味道。她在温暖的怀抱里投降似地闭上眼,就算之前有着怎样的质疑、不满、嫉妒或愤怒,也全在这个怀抱里随冯绍民的每次心跳而逐渐消失。
就是这个,谁也抢不走。
天香拥紧他的腰际,心里发誓,冯绍民是她的驸马,只属于她一人的《有用的》。
就亲手把红线系在一起,亲自将一切缘分收归独占吧!
她是天子的女儿,是天下最有资格得到冯绍民的人。所以一定可以,绝对办得到──保护好这个人,并且不让任何事物将其夺走。
这个承诺是自己对自己所发的誓言。
「…睡吧。」天香轻拍冯绍民的背部,示意他躺上床来,别再拘谨地坐着床边。
「公主,来,让我抱着你睡。」躺下后,驸马对她这么说:「你睡觉总像条虫儿乱动,这次就由我抱着你,免得再伤到肩膀。」
「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另外一只手臂完全没事。」冯素贞摊开左手臂,暗示着、邀请着、允许了,对她们这实际上是两个女子的夫妻而言,至此最亲近的一刻。「来吧,我也是累得快睁不开眼了。」
天香的头枕在对方左肩上,不太熟悉地保持侧睡,能察觉冯绍民的左手臂揽着自己的腰际,固定着她的任何移动。天香叹息了,让不喜束缚的她,能像这样,在睡眠姿势都得被控制的情况下依然欣喜若狂…她的驸马、到底拥有怎样的魔力啊?
夜深沈。皇宫里,两个彼此带伤的女人一同进入梦乡。
这夜两人都没有做着梦,只是陷入单纯的沉睡,与所有烦恼忧愁、心碎神伤、国家社稷一起,沉眠在彼此相依的气息里,于同样的心跳声中溶解无踪。
因为睡得实在太好了,早晨时候,杏儿和桃儿来叫公主起床时,诧异地发现她们的驸马爷昨夜不知何时,居然悄悄潜入公主的房内过夜,两人因此掩嘴轻笑。冯素贞还睡在天香的床上,于是不知道,伤势较轻、疲劳也就较易消除的天香已经起来了。静静坐在床上的她,先是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两名婢女噤声,之后便为自己妥善地盖好棉被。
天香离开房间的时候,窗外阳光斜射入房,无私大方地温暖着熟睡中的冯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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