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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坞
我愣在那里足足十多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随后我又掏了掏自己的内兜,依旧不敢相信古玉丢失的事实。新疆之行我虽然是被黎夏骗去的,但他要我修复青铜钝剑的要求并没有改变,我这刚回杭州就把主顾的矿材给丢了,不等于说是自砸饭碗吗?
我拉着行李走到机场较为偏僻的一角,点起一支烟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叫人钻了空子?这一路上这块古玉我都跟命根子似的贴身携带,并且手伸进衣兜去检查的频率几乎保持在五分钟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个时候古玉还在。这说明古玉被偷是我走出厕所以后的事,而且古玉自己掉的可行性很小,要揣走我贴身带着的古玉,这个偷子得有点技术含量。
约莫五分钟后,我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扔,心里几乎认定了偷我东西的人就是那长相猥琐的死冬瓜。我也是太疏忽大意,就这么告诉了他我贴身带有值钱货。我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眼神十分凶很狰狞,加上刚才掷烟头的动作,一旁的保洁大妈大概以为我是个混□□的。她提着铁簸箕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我扔在地上的烟头快速扫进簸箕里,就跟触电一样地走开了。她都不敢靠近我周边两米的范围,大概是慑于我当时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凶狠气场。
啊,其实我只有在十分不爽的时候才会抽烟,平时是不抽的,而且抽完了也不会乱丢烟头,我还是很有公德心的。
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报警,机场里倒是有警岗。但我刚才亲眼看到那死冬瓜已经坐着公交车进城去了,我在这儿报了警,这里的警察还要组织联络,一来一去的,天都要亮了。不过那死冬瓜如果以为我就这样子找不到他了,那他也太小看我这个杭州佬了。杭州对于我来说,久违但并不陌生。我在巴彦淖尔也做过这种销赃性质的玉石生意,知道他偷了我的玉,基本上只有三条路能走,第一是他不打算转手只想自己收藏,那么这样子找人难度就大了,我只有认栽。第二是他想直接出售原石,第三是他想先找个工匠把原石怎么样雕刻一下,这样运气好的话,玉石的价格还能往上翻一番。
我想了想,这个人张口闭口就是“挣钱”、“干活”之类的字眼,必定是个钻钱眼里去的家伙。凭我在圈子里混迹的经验,这样的人是不太可能做收藏的,所以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他会把这块玉石转手。
古玉既然是他偷来的,那么做贼的必定心虚,烫手货就要尽快处理掉。所以如果我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把他捉奸在床!啊不,呸,我是说,抓个正着!
把关系一理顺,我当机立断跳上了进城的公交车。到了杭州市区里以后,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叫司机带我去清河坊。那河南来的出租车司机慢悠悠地跟我说去清河坊得绕远路,我一瞪眼说为什么?司机跟我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点,从西湖大道走比绕远路要慢多了,没一个钟头绝对过不去。
我操,我还以为这两年杭州地铁建起来,路面交通不那么堵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死德性。杭州有钱人多,有的一家要置好几辆车子,去个家乐福就几步路还要香车代步,难怪柴静要讽刺杭州“山色空蒙雨亦奇”了,这些人良心都大大的坏!我一边心里暗暗骂着,一边叫司机快开车,绕远路事小,我的古玉追不回来才是大事,足够我哭个三天三夜的了。
好在杭州的玉石文玩集散地,数来数去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我这块古玉烫手,一般的小老板不敢收也收不起,那死冬瓜如果想销赃,就只能去清河坊一带找有点实力的金主。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只祈求佛祖保佑,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即便是绕远路,还是一路红灯一路堵,等车子停在清河坊外面,我急得都快喷火了。我付清车钱后跳下出租车,马上跑进清河坊一家店一家店问,有没有一个大头小眼的人来卖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矿原石。功夫不负有心人,等我寻访到第三家石头店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背着背包,身材高壮的人靠在柜台边上,手里拿的正是我丢失的古玉。
柜台后面没有营业员,估计是帮着叫他们老板去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昆仑古玉,然后就揪着那挨千刀的死冬瓜出了玉石铺子。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死冬瓜还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心里一定很后悔自己低估了我的智商。我张口就骂道:“好你个死冬瓜居然偷我的东西,亏我之前还把你当好人!”那冬瓜还嘴硬地大声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他娘的别跟小媳妇儿教训老公偷腥似的!快放手!老子的衣领子都快被你扯烂了!”
我俩在街上拉拉扯扯的,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旁边一个老大爷看不下去了,就上来问,他这一问还引来不少行人驻足看热闹。死冬瓜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就跟那老大爷赔笑说:“没事儿大爷,这我弟,我弟跟这儿同我闹脾气呢!”那大爷也真是淳朴善良,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谁是你弟了?我要有个冬瓜一样的哥,我一准回去割脉!”我怒道,一边拽着他往步行街的中央走,“来来来别客气,咱哥俩上派出所去唠唠!”韩冬瓜一听到“派出所”三个字,瞬间就服软了。那劝架的老大爷虽然走了,可围观的人还在。韩冬瓜怕事情闹大,一面冲着围观群众嘿嘿假笑,一面捂住我的嘴,使蛮力硬把我拽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在小巷子里他松开手,立马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数落我:“我说你这个小伙子,你把我弄进局子去捡肥皂有意思吗?对你自己有好处吗?小伙子我告诉你,做人不要太绝,要懂得给对方留一点余地……”还不等他说完,我就呸了他一脸口水:“你偷玉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留点余地?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搞到这块玉吗?”
“对呀,我正想问。”韩冬瓜问我,“你这块东西到底哪里搞来的?”
我一听他又想从我嘴里套话,当即就心虚了,就很不自然地撒谎:“我、我干这行的,玉当然是从别人那里倒买来的。”
韩冬瓜“啊”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这次怎么就栽得那么快呢!原来是遇上同行了。”我一听也觉得很巧,一时间也忘了要揪他去派出所:“你也是做玉的?”
“嗯啊。”韩冬瓜重重点点头,“不仅是玉,值钱的宝石、矿材、木材,值钱的我都做。”然后他就跟我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老家在哈尔滨,但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一年到头几乎全中国地跑,哪里有风头就赶着去哪。这次来杭州,主要是近期在国展中心有一个工艺品展销会,他手底有一些值钱货,想借着展销会的风头卖个好价钱,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参加展销,他有门路,可以在里面给我弄一个位置。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人——毕竟太会来事了,叫人有些吃不消。我拒绝了他的邀请,也不打算去派出所闹了,反正我的古玉已经追回来了,以后不要再碰到这个死冬瓜就万事大吉了。
我说我不愿去展销会,那死冬瓜看起来竟还有些失望。最后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都是圈子里混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免不了要打照面。他说自己在杭州还有些人脉,以后我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可以去找他,他能帮就帮,也算是给我赔罪了。
我跟他告别后,本来想顺手把那张名片扔了,因为我觉得以后似乎没什么事能找他帮忙的。我手都放到垃圾桶上面了,结果又鬼使神差地缩了回来。我把韩冬瓜的名片放回衣兜里,心说以后要是再被他骗了,有个联系方式还能配合警方调查。
这之后我都在杭州找地段和价钱都合适的铺子,令我真正头疼的事来了。本来铸剑作坊就不能开在大马路边上,锻打的时候如果有大量尘土飘进来,那铸造出来的剑的质量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放在写字楼里似乎也不怎么合适,传统工艺都是传统运作,锻造室里不习惯安空调,你说里面本来就是高温,加上杭州七八月份那热死人的三伏天,万一着起火来也不好灭。最好的方案,就是在城乡结合部租一个便宜的铺子,下面当作坊上面住人。
可谁知道我不在的这十几年,杭州发展得实在是太快了,地皮都被炒得滚烫滚烫的。就是下沙这种地段,房子每年的租金也已经在我的承受能力之外了。就这么耗了一个礼拜,我想再坏也坏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了,就打电话给了韩冬瓜,请他帮我联系熟人找铺子。
没想到电话里韩冬瓜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你谁呀?”
我闻言差点晕倒,心想靠着冬瓜还不如靠根电线杆,他的名片估计一天得送出去十几张。我就跟他说,我是曲北,一个礼拜前被你偷了玉的那个倒霉蛋。
“哦哦哦我记得!”韩冬瓜的关注点比较奇怪,电话那头他念叨了好几遍我的名字:“曲姓在杭城可不多见啊……你认识曲三江曲老爷子吗?”
“认识。”我说,“那就是我爷爷。”
半个小时后,韩冬瓜开着他那辆别克君威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说你姓曲,又是做石头生意的,我就料定你跟老爷子沾亲带故。”韩冬瓜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一副见到亲人的表情,“可没想到,你就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曲小爷,以后你有什么事,跟我韩冬知会一声,整个杭州城的圈里人没一个敢挡你道的!”
自此我对这死冬瓜的印象又差了一点——他不仅贪财圆滑,看样子还很势力。不过他可别想从我身上捞着什么好处,我爷爷又不认我。
第二天韩冬瓜就带我来了灵隐,从灵隐上山能到一个叫梅家坞的地方,是个有600年历史的古村,那里的村民世世代代固守在村子里,靠种茶为生。这两年政府带头,在那里开发了茶文化旅游业,所以梅家坞到了喝茶的季节也会游人如织。这个梅家坞说是一个茶村,其实地段挺好的,就在西湖区里。
韩冬瓜说,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梅家坞的茶园就被一个人给承包了,村里的茶农都是拿工资替他种茶。这还不行,一到茶忙的季节,还要从村子外面请采茶和炒茶的工人。可到了我上梅坞的这个季节,晚茶都已经采完了,整个梅家坞冷冷清清的,耳畔只能听到檐下落雨的声音。我走在村道上,道旁都没人,只有一条中华田园犬,在那里夹着尾巴晃来晃去。
“你小子运气好。”韩冬瓜说,“这个正主一年到头都不在梅坞待着,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我有个手下刚看到他回来。他那里还有几间闲置的房子,也不大,你就先别挑。我跟他说说,保证用最便宜的价格租给你!”
“你得了吧,先别夸下海口,一会儿就没得圆了!”我斜眼觑他,小声嘀咕,“就你近来的表现,我认为靠着你还不如靠根电线杆……”这个时候那条中华田园犬突然蹭蹭蹭小跑过来,在韩冬瓜脚边一抬腿就撒起尿来。韩冬瓜条件反射般地跳开,然后对我说:“看见没?狗都愿意靠我,它不靠电线杆!”
随后韩冬瓜带我又在村里转了几个弯,到了一间民居前面停下。梅家坞的民居千篇一律,都是青砖黛瓦的仿古建筑,这间房子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我抬腿刚要上台阶,韩冬瓜突然伸手一拦:“你先别进去,里面那人有点不好沟通,你一个不速之客去找他不太合适。”
哦,这么大的架子啊?我心想,但也没办法,谁叫我有求于人呢?韩冬瓜管自己进去了,我坐在门前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知才刚过了十分钟,韩冬瓜就骂骂咧咧地从门里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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