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白山传

　　翌日清晨的瀑下修行之后，以七日为一轮，除去一三五日习字之日，奕天便亦开始跟着三师哥和四师哥进入习武场了。
　　让奕天大为惊讶的却是，这午上习武场中的修炼，竟是凡间平日可见的十八般武艺。
　　奕天赶到习武场的时候，身着黑色劲装的师父正在教习三师哥四师哥弓法。此时见得奕天进了习武场中，又对着二人吩咐了一句什么继而从一旁取了一柄落雁弯弓，挥手招着奕天过去。
　　奕天讷讷而前，见师父指了指对面的靶子转过头来看着他道：
　　“看好……”
　　这话说完，男人已将手中落雁弯弓拉开了架势说道：
　　“弓之一道，讲究稳快准。其中稳有三点，谓为腿稳，腰稳，手稳。双腿丁字站立，腰微后仰，右手取箭。箭梢要搭在弓弦之上，箭头搭在箭台上，贴于弓身而与左臂平衡，右手拇指勾弦，食指中指压住拇指，如此张弓拉满……”
　　他说着话，手中的落雁弯弓上已是满弓待发，只听空气之中‘嗖’声大做，那张满的落雁弯弓发出一声轻啸，手中的箭羽已如一道金光直直向靶场对面的靶子射去了！
　　奕天愕然转首看去，却见那带着呼啸风声的箭羽不偏不倚正正插在了靶上红心之中，而那一整支金色箭羽，竟已有半支深深没入箭靶其中。
　　男人不曾说话，只有一头银丝翻飞在清晨后薄凉的风中，那边的景云和游小真早已停下手向这边看了过来，亦在此时，男人将手中巨大的落雁弯弓丢在了少年手中淡淡道：
　　“三十日后为师再来……”
　　在奕天不曾回过神来的时候，这黑衣的男人已从习武场中绝尘而去了……
　　奕天愕然，只能傻愣愣看着手中大大的弓箭开始尝试。就这样孤然练了将近一个时辰，只觉得手指和胳膊疼得都已无法抬起，转过头向四师哥看去时又被吓了一跳。
　　从师父走后，四师哥游小真便坐在了地上鼓捣着手中的落雁弯弓，此时那柄昂贵的落雁弯弓已经被他拆成了一块又一块的散落在地上……
　　奕天傻傻走上前去看着游小真正在组装着什么，不由好奇问道：
　　“四师哥……你在做什么？”
　　游小真拿起了一块什么比划了一下，头也不抬答道：
　　“啊……这个呀，因为大家不可能都像师父有那么夸张力气嘛，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它变成连小孩都能用的样子……”
　　景云在那头也练累了坐下来看了游小真一眼道：
　　“老四，你莫要不务正业了，一个月后师父考究起来该怎么办？”
　　游小真嘿嘿一笑，也不知听没听见，继而埋头到他的‘改装’行径之中去了。
　　……
　　在这一个月中，不知为何，苏萧焕却再也不提及魄力修炼一事，奕天除了每日里的瀑下修炼以外，却也不过比以前多了一个午前的弓道练习而已。
　　他年龄尚幼，只道既然不曾有其他事可做，便每日都会花去半天时光练习这弓箭一道，到了后来，虽说不能百发百中，倒也是颇有一番模样了。
　　如此匆匆三十日的时光中，男人却再也不曾来过习武场中，让奕天和景云颇为无奈的，却是四师哥游小真的身影也不曾再出现在习武场中。
　　这一日，恰恰三十日整。
　　瀑下修炼吃过早饭之后，奕天和三师哥景云一路有说有笑的向习武场行去，却只见习武场的看台上早已落下了一个黑衣身影，而习武场之中，也不知何时摆上了三副弓箭和对面的一个箭靶。
　　师兄二人双双一惊，自然上前向男人见礼，看台上的男人向师兄二人点了点头，皱了皱眉向景云问道：
　　“老三，老四呢？”
　　景云一时咋舌，他本不是会说谎的性子，此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师父！”
　　亦在同时，一个身穿金色衣衫的少年一路急速从习武场外奔了进来，到了师兄二人身前喘着粗气向男人一见礼笑道：
　　“师父，弟子，弟子来迟了些，嘿嘿嘿……”
　　苏萧焕面色微冷，却到底坐在看台上挥了挥手淡淡道：
　　“去射箭吧，每个箭篓里有十支箭羽，老三，你先去……”
　　景云应了一声，上前去搭弓拉箭，一连‘嗖嗖嗖’十支射出，虽都射中箭靶，却一支不曾命中红心。
　　他转过头来，面色微窘向男人行了一礼，看台上的男人面色沉静，微微点头，他见四弟子游小真还在粗喘，转头看向奕天淡淡道：
　　“老五去把箭取下来，你来。”
　　奕天自然领命，取箭回来搭弓拉箭也是一连十支‘嗖嗖嗖’而出，这一个月来的每日起早贪黑的成效立现，十支箭羽中竟有三支是插在离箭靶红心极近之处的！
　　看台上的男人向他这小弟子看了一眼，面色略有一动，自然也知这小弟子短短一个月中能有如此成绩实属不易，旋即看向游小真淡淡道：
　　“老四，你去吧……”
　　景奕二人自然转头向这个已足足一个月不曾出现在习武场上的人儿看去！心下自然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当事人此时嘿笑着坐在地上，应了一声后跑去箭靶那边把奕天射的箭取了下来，不过他取箭的时间略微有些长，过了一会后回来又向男人见了一礼，从奕天手中拿过了弓箭。
　　他闲庭信步踏入习武场中，在习武场正中央活动了一会筋骨搭箭，又上下看了手中弓箭几眼，然后慢慢，慢慢，搭箭……
　　他不曾拉弓。
　　竟然又自箭篓中取出一只箭羽搭在了弓上。
　　却还是不曾拉弓。
　　又自箭篓中取出一只箭羽来继续搭在了弓上。
　　如此十次之后，游小真竟是将整个箭篓中的十支箭羽尽数搭在了弓上！！！！
　　到了此时，莫说景云奕天二人，饶是看台上的男人都微微动容。
　　也就在这眨眼之间，那平日里一直嘻嘻哈哈微笑着的少年突然素了面，‘唰啦’一声狠狠拉开了那张落雁弯弓，然后，松了开来。
　　只听十支合在一起的箭羽“嗖”声大震！
　　在他松开手的同时，竟是十支箭羽一直不落的向那箭靶上直直飞去了！
　　似是如此还嫌不够，却又听后来‘嚓嚓嚓……’一连十声作响，十支金色箭羽竟然一直不差一支接着一支尽数正中箭靶红心！
　　习武场中，一片寂静……
　　唯留金色箭羽嗡声不断，回荡在夏日之中整个习武场的上空之中。
　　如此过了好一会，游小真嘿嘿笑着转过头来向瞠目结舌的奕天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笑道：
　　“怎么样，你师哥我厉害不！”
　　奕天大为愕然，此时长着合不上的下巴傻傻道：
　　“四师哥……你……真是……真是太厉害了！！你都不曾来习武场练过箭，真是太厉害了！！！”
　　游小真大笑不已，在他还要说什么时，看台上的男人突然冷着脸从看台上跃下身来，他信手捡起一柄弯弓，却不理正在对着游小真大为吹捧的师兄三人，径直向箭靶那边走去了。
　　奕天和景云自然愕然，不由向那此时已经行到箭靶旁的男人抬眸望去。
　　苏萧焕在箭靶旁只驻足了片刻，突然伸手从箭靶之上拔下一根金色箭羽，旋即竟是‘嗖’的一声搭弓引箭直直向师兄弟三人这边射了过来！
　　师兄弟三人不日之前刚刚见过男人这一手箭技，此时面色都倏然化作了雪白，而其中却属游小真的面色为最。
　　却只见那支呼啸着霹雳着的箭几乎似乎要破开天空，在即将射中游小真面门之时！
　　却……
　　‘嗖’的一声转了个弯，竟是径直又向男人身旁的箭靶上的红心射去了！！！
　　这一下，奕天和景云双双看傻。
　　不过这支‘会拐弯’的金色箭羽不曾插入箭靶红心上，站在箭靶旁的男人已将其抓在了手中。
　　他面色铁青，似乎又自箭靶之后拿下了一个黑兮兮像是石头样的东西，旋即拔下了金色箭羽上的箭头一起丢在了游小真的脚下，这两个东西离的虽远，却似乎受到了什么牵引般在游小真脚下‘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
　　站在习武场中的游小真面色雪白，而黑衣的男人一言不发，就此负手而去了。
　　……
　　时至下午。
　　晓白山，精厉堂。
　　坐在堂上左侧古木椅上的男人静静看着身侧桌上金色箭羽和黑兮兮的石头。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修长的手指略有节奏敲击在檀木桌上。
　　一只白皙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只手拿起了檀木桌上的石头和箭羽，信手将那金色的箭羽丢了出去，却见那金色的箭羽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好看的抛物线又直直被吸回到了她手中的黑石头上。
　　女子一时失笑，若有所思道：
　　“这是凡间的磁石？”
　　身后坐着的男人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
　　紫眮耸了耸肩，一边玩着手中的磁石一边摇了摇头叹口气道：
　　“小真在门口都跪了一上午了，你这做师父的气性再大，孩子却终究是孩子啊……”
　　端茶在手的男人不曾说话，他只是看着杯中上下游弋的茶叶沉默了好一会，剑眉微蹙道：
　　“婉儿，你说，我们在老四这番年龄，可能想出这样的法来？”
　　紫眮微微一怔，玩着手中磁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看了手中磁石一阵，似是想起了什么微笑说道：
　　“我打小就是被作为神医培养的，如此说来只怕你也差不到哪去，平日里应付修炼都嫌时间不够，哪有心思去想这样的点子……”
　　她微微一顿，看了手中磁石几眼又抬头向丈夫看去，见丈夫此时也抬眸向她看来，紫眮不由道：
　　“这孩子虽说志不在道途，但到底也是仙门之后，难道你……”
　　男人将手中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微微合眸后从怀中掏出几本书放在桌上道：
　　“你看看老四平日里在书房里看的书……”
　　紫眮微微一愣，伸出手去翻了翻。
　　却只见
　　《商训》、《演商经赋》、《货殖列传》……
　　紫眮一时秀眉锁起，心道这小子胆子也够大了，不光这练箭敢耍花招，平日里这功课做得竟也如此‘特异’。
　　她一时看了丈夫几眼，突然灵机一动佯装苦恼道：
　　“哎，好歹也是仙门之后，一天尽读这么些凡人的商经，又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求仙问道呢……”
　　男人抬眸向妻子看了一眼，见妻子挑着眉毛大有深意的看着自己，他一时轻声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
　　“仙门之后能如何，家世平凡又如何，这世间之人从来是英雄不问出处，但若是他真心想做之事，我们便没有道理阻拦……”
　　紫眮微微一愣，她不曾想丈夫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有些开心又有些苦恼道：
　　“世人顺应天命总该是要以凡入仙的，这孩子如今却想逆天而行以仙入凡，这一点，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此莫说旁人，只怕其父游不凡师哥就是一大问题所在啊……”
　　男人负手于身后久久沉默着，许久之后他缓缓走上前去推开了精厉堂的门淡淡道：
　　“老四是我徒弟，若有怪罪，便让他冲着我来好了。”
　　紫眮在后轻轻叹气，她看着丈夫一抹青衫缓缓走向了外面跪着的那个孩子，缓缓摇头道：
　　“你这人呐，如此霸道，虽是好心，却只怕终究落不得好啊……”
　　前方而行的青衫身影微微一顿，他没有说话，只是继而迈步，向精厉堂外阶梯上的少年走去了。
　　……
　　精厉堂外，青石阶梯上，金色衣衫的少年只觉得一个上午膝盖疼的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微微移动膝盖，想换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岂料一动之下带来的又是钻心的疼和酥痒的麻。
　　游小真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骂了一声，心下略有不甘的伸出手指在地上划了划，一抹阴影，就这样打在了他正在乱划的青石板上。
　　游小真吓了一跳，不由抬头看去，又是一口冷气后嘿嘿傻笑：
　　“嘿嘿……师，师父……”
　　男人负着手，就这样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十六岁的少年，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就这样看了一会面前跪的几乎快要趴过去的少年，皱了皱眉，喝道：
　　“多大个人了，站没个站姿，跪没个跪相……滚起来！”
　　游小真暗地里撇了撇嘴，到底是跪了一个上午跪麻了双膝缓缓站了起来，游小真站起身来和男人只差了一个头，他微微一愣，不知为何突然傻笑着挠了挠头。
　　青衫的男人转首向他看了一眼，不知自己坐下这四弟子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却见游小真嘿嘿笑了一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部道：
　　“弟子刚上山来的时候只有这么大点，现在就快赶上师父高了！”
　　男人面色稍见和缓，此时微微闭眸转过身去淡淡道：
　　“光长个头有什么用，除了不再偷东西，哪还有半分长进？！”
　　游小真吐了吐舌头，嘿嘿笑了一声，见师父已经迈步而行，连忙跟了上去。游小真跟着师父一道而行，竟是向弟子的居住地走去了。
　　走上木制回廊‘守正廊’之上，男人的身影便径直向游小真的‘智’院行去了。游小真心下有些疑惑，见师父的身影突然停在了自己院落之前仰头看着什么，他也同样仰起头去向师父所看之处望去。
　　却听男人道：
　　“但凡我晓白门下，都有题联予字的规矩，老四，你上来读读……”
　　游小真应了一声，心道这十个字这些年来每天进院出院都要看，早都快看吐了，但师命难为，不由缓缓念道：
　　“天地人神鬼，知立舍勇诡……”
　　他沉默了一下，见师父不言，不由又指了指中间的‘智’字道：
　　“中间是个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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