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婆秘史（原名老巫婆很凶残）

　　洞穴狭窄，坡度平缓地向下延伸，我跟在莱德身后，两人越往里走越深。
　　莱德回头看了我几眼，我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不敢打破沉默，耳边除了我们俩的脚步声外，就只有“滴滴哒哒”水珠落下的声音。
　　突然，莱德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回头。
　　“怎么了？”我不自觉回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莱德正盯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在我看来，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我的族人下来了，我听见外面溶岩洞里有振翅的声音。”
　　龙族的听力很强，我也试着像他那样侧耳倾听，但什么也没有听见。
　　“有三个……不，四个……五……七个？怎么下来这么多？”
　　闻言，我不自觉捏紧了手心。
　　莱德皱了皱眉，表情严厉起来，说：“其中还有一个的振翅声完全不一样，并不是我们的族人，他们怎么能让外族进入我族地牢呢？”
　　我的视线向远处飘了飘——他不也是把我这个外族带到了地牢里来么？

　　之前我看到那远远飞翔而来的银龙群，少说也有三十头以上。
　　龙族数量相比别的种族要稀少得多，银龙则更少，但不管哪种龙，都是些战斗力惊人的家伙，破坏力极其恐怖。
　　三十头银龙，即使对上天界万余低阶天使军团，也可一战。
　　我说过，没有绝对的把握时，我从来不愿意硬碰硬，何况身边正有一个很好用的强大傀儡，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莱德身上的冰箭早已消失，一些皮肉伤也差不多愈合，但他的表情很凝重。
　　我的视线对上莱德，不等我开口，他便看破了我的意图。
　　“我去拦住他们。” 他说。
　　我点点头，因为莱德看上去很不轻松，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莱德看着我，眼神柔和了起来。
　　恢复魔力后，我一直对他很冷淡（废话！外表是少女时还能压制住浑身的别扭，但变成老人形态，这悖德感就太强烈了），莱德对此显得既困惑又难过，但此时他终于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没关系。”他柔声说着，弯下腰伸手就想来抚摸我的头发，我一个激灵，立马用法杖挡住了他的手。
　　“关押俘虏的地方还有多远？”我硬起心肠，扭头无视莱德失望的眼神。
　　“不远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
　　“那你自己小心点。”
　　说完这话，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我一面紧着快步走，一面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莱德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我转到一根石笋后面，他才疾步而去。
　　从石笋后探出头，我只来得及看见他矫健的身影一闪，就隐入了黑暗之中。
　　我松了一口气，举起法杖，对着身后的路施了一个风刃旋涡。
　　这是风盾的变种魔法，普通风盾只会形成一个阻隔物理与魔法的气流盾牌，但风刃旋涡会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一片气流风暴，撕碎任何接触到它的事物，等于把防御与被动攻击相结合了。
　　这个法术算不得多高明，一般高级元素法师都会，敌人的防御结界只要达到了高级以上，就不会被它困住，想了想，觉得不够牢靠，我又把一路上都带着的玻璃瓶扔了进去。
　　玻璃瓶一接触到风刃旋涡，立即连瓶带花一起被气流撕成碎片，化作齑粉，然后随着风刃旋涡的气流一起快速旋转扭曲，香气却并未消散，反而被牢牢地锁进了旋涡内。
　　这样哪怕困不住敌人，在他们闯入风刃旋涡内时，总是会吸入一些湿婆多罗的花香，然后被扰乱心神，接下来他们真正需要对抗的，就不再是风刃旋涡，而是他们自己的心魔了。

　　在死灵火的照明下，我一路继续往下走，走了一段，就往身后的来路施下咒语。
　　火系法术的火舌术与火径、死灵法术的摄魂魔音与极乐地狱、暗黑系的闇无天日、水系的寒冰飞沙……我把自己会的的魔咒一个个毫不吝啬地施展了出来，一点也不为大量消耗的魔力感到可惜。
　　我尽量忽略心中的内疚，把为了我而与族人对峙的莱德抛在脑后，只为能与自己的侍魔团聚而感到喜悦。
　　去他的绯月国内乱，去他的公主，去他的魔王候选者，去他的两国争战，去他的天界入侵，去他的阴谋阳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这些原本与我无关，更与卡斯无关，谁再把我们扯进这些破事，谁就是我的敌人！年轻时兵荒马乱四处征战讨伐的日子还没过够吗？就不能让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掰着手指过完剩下的生命，然后寂静地长眠吗？
　　疾行咒被我催到了极致，侍魔契约的感应越来越强烈，我感觉到卡斯已经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我的心跳奇异地加快了速度，一种无法言说的预感突然升起。
　　莫非我居然会因为将要见到自己的侍魔而感到兴奋？
　　我心中惊诧不已，脚步却并没有因此停下。

　　终于走完逼仄的溶岩山道，进入了另一个山洞。
　　死灵火只能照亮我身前十英尺的距离，十英尺之外的范围一片黑暗，但我知道，卡斯就在死灵火照射不到的这个山洞里的某处。
　　我已经在心里描绘出卡斯如一座铁塔般坚实可靠的庞大兽形，它浑身覆盖着浓密柔软的灰白色毛发，黄澄澄的兽眼清可见底，如两只铜铃般瞪着，见到我之后，它会发出不满的咕噜声，而我则可以大肆嘲笑它这老东西太不中用了，居然沦落到被我搭救的地步，然后我们会一起从这个地底洞穴闯出去，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的力量没有丧失，卡斯的力量就不会受我的影响而被压制，洞外的三十头银龙就压根别想留住我们。
　　心跳越来越快，脑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抗争，在警告我什么，但那个声音太无力了，我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无法分辨出那个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停在洞口处，迫不及待地挥动法杖，召唤出一条在空中盘旋舞动的火舌，顷刻间，熠熠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
　　我向着侍魔契约反应最强烈的地方看过去……

　　我没有看见任何意料中的画面。
　　没有蹑风雷兽，也没有任何长得像巨型豹子的生物，甚至也没见到任何魔物。
　　我看见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赤身luo体的年青男人。
　　他被锁在两根布满浮雕的石柱中间，粗大锁链缠绕着他精壮的四肢，黑漆漆的长发如月色下的溪流，自他肌肉起伏的躯体蜿蜒流泻而下，在他脚边迆逦一地。
　　火光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原本微睐着黄澄澄的金眸，面带嘲弄与些许不耐烦，正望着我这边，却在看清我的那一瞬，猛地瞠大双目，面色大变……

　　相比起他那一脸见鬼的表情，我的反应更像个白痴。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的人苦笑着唤了一声“老娜鲁”……
　　那熟悉的声音，那熟稔的语气，宛如敲破坚冰的冰镐，令我自愣怔中回过神来，随之而来的不敢置信与懊丧，在我心底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
　　我忙不迭终止了火舌魔咒，没有了亮光，山洞内再次回复黑暗。
　　但我心知，此时已经晚了。
　　我将面临迄今为止最糟糕的境地——破坏侍魔契约，契约失效，失去侍魔。

　　因为我在火光中，清楚地看见了卡斯的人类形态。
　　而“他”也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我。

　　————————————在下是慢吞吞的分割线——————————————

　　——侍魔不得以人形服侍主人，主人也不得要求侍魔以人形服侍。

　　脑中浮现出卡斯在缔结契约之日所说的话，一字一顿，无比凝重，带着隐隐的不甘与杀戮戾气，以及，自我厌弃。
　　刹时间，我的左眼开始紫芒流动，于黑暗中格外耀眼。
　　山洞的另一头，也有一团紫色的光芒如同呼应般闪耀起来，那是卡斯的左眼。
　　侍魔契约魔法阵，在我们的眼眸中隐现，直至清晰可见。
　　我感觉到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流失。
　　那种感觉并不像失去魔力，或者失血那么明确，而是一种更为隐秘晦涩的感觉，类似失落感，却更加深刻。
　　我能感觉到，维系着我与卡斯的某种古老的力量，正从我们身上消失。
　　原本我能清楚地感应到卡斯的方向，明确地知道它呆在哪个位置，现在，这种感应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最终，我在黑暗中，完全失去了卡斯的方向。
　　我们左眼中的紫色光芒，连同魔法阵一起，也如火焰燃尽的余烬，点点消散。

　　我感到彻骨的寒冷，眼中不自觉流下泪来，无法遏制的悲伤，令我颓然委顿于地，手中法杖脱手落于尘埃中，一直环绕着我的死灵之火，立即熄灭。
　　我佝偻下身体，用枯瘦如柴的双手，颤抖地捂住了皱纹密布的眼睛。
　　以前常听人说过：失去侍魔，等于失去自己的半身。
　　对大多数魔族而言，失去本命侍魔，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此时的我亦然。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力量强大得足以在魔界，甚至天界外沿肆意妄为的强大魔女，身在碎霜山脉的这段时间，卡斯不在身边，衰退期的我失去了唯一的倚仗，毫无力量的我，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谨小慎微，如一只被人从泥土里翻出来受尽惊吓的小鼹鼠，又如同被马鞭草捆住暴晒在日光下的血族，时刻都在思索如何摆脱这要命的令人抓狂的困境。
　　我这一生跋涉过了无数的困苦险境，可是头一次感觉如此无力。
　　漫长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我却失去了唯一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朋友，尽管这个所谓的朋友，只是一只魔物，并且是依靠契约的力量才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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