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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大修）
“诶哟你们看，那个是不是就是李书生说的什么‘遇弱水而不溺’的女鬼？”
“在哪儿在哪儿？”
“啧，你什么眼神儿！就那个，看到没，就搁忘川上漂着呢！”
“……我活着的时候眼神儿确是不怎么好……”
“那你挤这么前？！边儿去！”
“啊，就是那个蓝白衣衫的姑娘吧？唉，真是可怜，怎么就掉进忘川了呢？”
“可不是嘛！不过也奇了，她咋不往下沉呢？”
“哎我说你这啥心肠！人好端端的女鬼没招你没惹你，你为啥就不能盼人点儿好？沉到川底，那就只能变成魂块，永世不得超生啦！”
叽里呱啦、呱啦叽里……
云天青定居鬼界将近十年，从没见过忘川河畔像今天这么热闹。本着“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的行为准则，他也晃晃悠悠地凑了过去。
“什么事儿这么有意思？大家都在看什么呢？”
一个挤不进去的鬼老头儿回头见是云天青，和善地打了声招呼：“哦，云小哥啊。还真有件稀罕事儿！听他们前头的说，好像有个女鬼掉进忘川了。”
“啊？这么惨啊？！”
“你别着急……”话音未落，老头儿自己先急得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云天青见他又喘又咳甚是可怜，上前去替他捶了捶背。老头儿好容易止住咳嗽，小声抱怨一句：“活着的时候这肺经就不顺，死了还是咳个没完，做鬼也忒没意思。”
云天青掏出一片濡润叶递给他，老头儿吃下以后舒服了许多，继续说道：“话说这忘川弱水，除了鬼差的青竹船、引魂灯，其他的东西连片鹅毛都漂不住。可今儿这女鬼也是奇了，掉进忘川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沉下去。这不，大伙儿觉得稀奇，都来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呐！”
“原来是这样。”云天青抱起手臂搓下巴：“这倒确实有点意思。”
云天青在琼华修道时颇读过一些六界趣事，知晓弱水特殊，唯能承载心念。那女鬼跌入忘川而不沉，想来心中定是有万分不愿放下之事。如此说来却也可怜得很，若有可能，不如顺手救她一救，把她送入轮回，也算是为天河那小子积些阴德。
想罢，云天青冲老汉拱手告辞，撸起袖子往河畔挤去。
跌进忘川的自然是倒霉催的静澈。她从熔岩地狱换了火灵珠出来以后，就被虚凉堵在了黄泉路上。
虚凉如今所修炼的法门需要借助灵珠之力，原本他想冒险盗取琼华宫中的水灵珠，然而试过几次之后发现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夙瑶设下的禁制，于是不得不暂且按耐下来。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好听见静澈与紫英讨论火灵珠的事情，遂生出尾随静澈、逼她交出灵珠的念头。
要说虚凉也确实是个人物，在派中长老全都严密注意他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找到机会偷溜下山，并且想到办法混入鬼界而不引起鬼卒的注意，如此心思缜密，若生在乱世帝王家，保不齐又是一代枭雄。
黄泉路在忘川河畔，路两旁火红的曼殊沙华东一簇西一簇开得极是热闹，有些甚至蔓延到了路面上。如此美景却让静澈心惊胆战，盖因她认得这是一种上古困阵，一步踏错，便只能永生永世困于此处——除非等到鬼差来领人。然而像她这种混进鬼界的活人，若真弄到要见鬼差，那还不如困死在这算了！
就在她小心推算下一步该落脚何处的时候，突然被一道禁咒打中，周身立时动弹不得。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中了孤魂野鬼的埋伏，正自心惊，然而当虚凉撤去隐身结界、悠悠然转到她身前时，她才知晓这世上竟还有比鬼更令她害怕的事物！
“好了师妹，就到这里吧。”虚凉一张阴柔俊颜映衬着彼岸花的流光，很是摄人心魄。他唇边噙着一丝浅笑，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张刚刚用过的禁制符，颇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的模样：“为了免伤和气，师妹还是自己把火灵珠交出来吧？”
静澈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惊不已——虚凉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场，令她止不住地胆寒。
虚凉见状笑得愈加温柔：“师妹莫慌，我只想要火灵珠。至于你为何要背着派中长老来鬼界取灵珠，我并不想知道原因，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静澈不答话，仍然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她无措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虚凉，虚凉弯唇一笑，心中改了主意：“不过……若我就这样拿走火灵珠，师妹必定不服。不如这样吧，你我好久都不曾比试了，我想念得紧。不如师妹便在这黄泉路上陪师兄过过招，赢了，我便让你带走火灵珠，输了……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静澈竭力平静：“师兄说笑了，我不好赌。”
虚凉饶有兴致：“哦？师妹就不想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吗？说不定，跟火灵珠无关呢？”他走近静澈，伸手抽掉她的发簪，静澈一头乌发如水泻下：“师妹，我很好奇……如果我说，火灵珠和你自己，你只能保一个，你……会怎么选？”说罢握起一缕青丝置于唇边轻吻，动作温柔缱绻。
静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的恐惧更甚。
虚凉撩起静澈颈边发丝，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肩颈：“师妹，我喜欢上你的那年你不满十五，还是个小毛丫头。可就这么个小毛丫头，竟然有着那样倔强的眼神，令我……分外心动。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等你长大，想看这样一个小丫头长大之后，会有怎样的风情。”他凑到静澈颈边深深吸了口气，闭起眼睛：“谁知，我的师妹太不听话，竟偷偷把别人放在了心上。这让我，真是不快啊。”嘴唇贴在静澈耳垂辗转吸#吮，声音越发轻柔低#哑：“慕容紫英……呵，不过是个前燕余孽，托赖琼华苟且偷生……他如何比得上我？”
万幸静澈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不会考虑太多名节不名节，不然现在去死的心都有了！她强忍着恶心，运起全身的灵力不管不顾地冲击体内禁制。幸而此刻虚凉色授魂与，并未察觉。
虚凉的嘴唇向下游走滑到静澈脖颈：“我的师妹后来学会了自作聪明，还以为故意疏远慕容紫英那样的小把戏便能让我放心。真是……傻得可爱。殊不知，你越是为他着想，我便越是放不下你……也越想让他死！”
“可惜，他却比你聪明得多。东海一战后，他在派内名声鹊起，实力大增之下，我竟再动不得他……也再动不得被他护住的你。”语气转为阴毒，右手就势拽住静澈头发狠狠一扯：“这让我，如何甘心。”
静澈正在破禁，根本顾不上头发被拽这种小事。
虚凉见静澈一直紧闭双眼，越发恼怒。他松开手中发丝，双臂环过静澈的腰慢慢箍紧：“师妹，你要记好，我想要的东西，不论人或物，只要我一天不说丢弃，就永远、永远不会让它自己逃掉。”他直起身子，扯开静澈外衫、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睁眼与他对视：“我虚凉从来不缺耐心，我可以等。六年算什么？十年、十六年，我有的是时间。现在或是将来，你迟早有一天会是我的。”
说罢他俯身，薄唇缓缓压向静澈的嘴唇，同时右手向下探去放在静澈的腰扣上，微微用力拽断了锦带。
一道剑光自下而上弹出，划伤了虚凉扣在静澈肩上的左手。这一剑静澈没留情面，伤口深可见骨。趁他松手之时，静澈看准方位旋身退出桎梏，写云剑直指虚凉眉心。
“师兄也请记好，有些人有些事，静澈可以好好记着永远不忘，但师兄的这些话，静澈听了，恐怕还放不到心上。”
虚凉张狂大笑，袖袍卷开指着自己眉心的剑尖：“不愧是我放在心上的人，绝地反击向来玩得漂亮！”他回身抬眸看向静澈，瞳中燃烧着血红：“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吧！”
静澈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见到他会如此胆寒——这一刻，虚凉身上散发的根本就是魔息！
虚凉一掌劈来，静澈慌乱之下抬剑去挡，却被一道煞气狠狠弹开。写云剑脱手飞出，静澈踉跄了几步、跌入忘川。
与此同时，正与熔岩兽王缠斗的紫英没由来地一阵心悸，一招不慎竟被震落了佩剑。天河赶忙救援，果断将踩向紫英的兽足一剑钉在地上。紫英回神，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向天河点头致谢。梦璃看了看紫英苍白的脸色，素手扣起琴弦奏出天玄五音，紫英心神稍安。
回到琼华后，菱纱因楚氏姐妹的事情十分无精打采，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回房休息去了。梦璃放心不下菱纱，也蹲身告退。天河见紫英心事重重的，想了想，便带上弓剑，偷偷溜到太一仙径去猎两只动物，想说到时候带点烤肉回来给大家打打牙祭、舒缓舒缓心情。
当他带着五毒兽“勇气”一脸茫然地回到剑舞坪时，恰看到一个长相非常阴柔漂亮的男子从紫英房里出来。房门开阖的瞬间，他感受到紫英房里浓重的杀气，不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敲门。
过了半晌，房门打开，天河看见紫英脸色煞白。
“紫英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有，刚刚那人是谁？你的杀气好强！”一连串的问题扔出去，紫英却只沉默着摇摇头。他退身让开两步，而后脱力一般撑在了房内木桌上。
“我要去趟鬼界。”紫英的声音非常沙哑，蕴含着巨大的悲痛和怒意。天河从未见过这般失魂落魄的紫英，赶忙抢上前来扶他在桌旁坐下，又转身出门叫来了菱纱和梦璃。
菱纱热心，听说紫英“不舒服”，率先奔进了房间。当她看到紫英面前横放着的白玉簪和断成两截的写云剑时，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琼华首条门规：剑在人在。纵使弟子剑断身陨，佩剑不得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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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忘川。
静澈逆着水流划动四肢，忘川的水冰冷刺骨，寒意更甚望舒。静澈不着边际地想：望舒被这水一泡，会不会变得更有威力？
平静的江面下总有水草企图缠着她沉入江底，每每被她奋力蹬开。忘川之上一片空寂，点点磷火在她散开的长发衣袍上燃烧，微弱火光随着江水摇来晃去，又各自熄灭、另在他处燃起。平日看见只觉毛骨悚然的磷火，此刻在静澈看来竟有说不出的温暖。
渐渐的，静澈开始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此处空空荡荡的，好似从开天辟地以来便只有她一个人。
江面如水镜，在她眼前呈现出了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一片碎镜中，静澈看见了一座极其眼熟的杏花林。林中，一位头戴瑶冠的高挑女子抱着一个小小女孩笑得眉眼温柔。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宽裙窄袖的女子，一身的桀骜气息洒脱不羁。她们……是谁？静澈拼命划着水追在后面想要再看，一转眼，碎镜却已随水飘远。
她抬头四顾，不甘心地在忘川里奋力划水游弋。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看见一片碎镜向她飘来。镜中是三个年轻人，男孩留着鸟窝一样的短发、有着可以刺破乌云的灿烂笑容，他身边站着两个女孩，一个身穿红衣玲珑可爱、一个怀抱箜篌温雅淡然。红衣女孩儿对着自己热情挥手，静澈想回礼，岂料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幻影便被搅得粉碎。她赶紧收手，江面恢复平寂。
不知又游了多久，静澈的身子在冰冷的忘川水中逐渐变得麻木。她渴慕地望着身旁的磷火，想捉住一朵来暖一暖手脚，却又累得抬不起胳膊。
突然，大片大片的嫣红如火焰般绽放在身周令她心中一暖，连带着身上也感觉好了许多。她记得，这种花叫凤凰花，开在……开在哪里来着？不等她细想，凤凰花渐渐散开，露出一张俊朗容颜。静澈注意到，花间少年拥有一双深邃的琥珀色凤目。当这双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心里莫名一颤，不由自主轻叹道：“慕容在我心里，重逾千斤。”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慕容是谁？他，为何在我心里……重逾千斤？
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从身边漂过，静澈顿时悲从中来，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原以为那个少年会像其他幻影那般碎掉，谁知他却一直笑着不肯消散。
凤凰花谢了、紫藤花落了、最后杏花也开败，少年却固执地向她伸着手，对她说，师姐莫怕，我在。静澈一路哭一路追，直到看见先前杏林中的小小女孩跪在那位头戴瑶冠的女子身前。
小小女孩肃容叩拜后，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了句话，掷地有声。静澈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她心里知道，那句话是“弟子愿以全力，守护师门上下。”
师门……？静澈闭起眼睛使劲摇了摇头，这个一定不能忘！师门……师门……叫作……什么来着？
身边少年笑道：“都说师姐心细如发滴水不漏，怎么竟连这都忘记？你我，出身昆仑琼华。”
琼……华……？
静澈的身体早已冷得失去知觉，四肢也越来越疲惫。她机械地划着水，心里想，若不是那少年一直陪在身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江面驶来一条青竹小船，船头点着一盏破旧的灯，灯火昏黄如豆、静静跳动。静澈茫然转头，隐约听见船上的人对她说：“杏……灯……顺着……走……救……”
走？不要！我才不走！我忘记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不想起来，怎能就走？
身边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师姐，不要胡闹。”
不！我才没有胡闹！
“师姐乖，不要胡闹。”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
“我会。所以师姐，你快些转来吧。”此话说完，那名少年往青竹船的方向一晃就不见了。
静澈大急，赶忙追了过去，正好方便船上的人抄着船桨将她捞起来。静澈的目光从江面转向眼前众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一双琥珀色的凤目点亮了她黯淡无光的双眸。
她恍然醒悟：“慕……容，紫英？”说着，嘴角绽开一朵小小笑容：“幸而有你，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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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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