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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为什么奴隶就没早饭吃!
为什么奴隶都那么臭!
为什么……
无欢是一肚子的唠叨发泄不出来,就算他去问昆仑,那个高大而白痴的奴隶也只是望着他笑。
无欢不明白,昆仑为什么总是笑呢?在这种地方,肮脏、恶臭、潮湿、阴暗……聚集着无数的怨恨与愤懑的血泪。昏暗的地道里,摇曳着暗绿的灯光,翻浮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还有别的。无欢抬眼的时候,看见了许多彷徨的影子,凄苦而悲惨的模样,一抹一抹在暗黑里游荡,也许是千百年,也许只是弹指的刹那,它们无助的影子就深深的隽刻在裸露的石壁上。黑,或者是暗淡的红。
无欢伸出了左手,摸向那些凹凸不平的墙壁。微蜷的手指却在与石面接触的瞬间,被另外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不要碰那些东西。”昆仑拉住无欢的左手,低声道:“会生病。”
无欢一楞,道:“你看得见?那些东西?”他的心微微漾动,竟然忘记自己的手还被昆仑握住,有些舍不得放开的样子。
昆仑点点头道:“死了很多人了。它们无法离开这里,就一直徘徊在这里。”注意到无欢的手非常凉,昆仑皱着眉,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小家伙身子孱弱,很容易被这些阴魅湮气趁虚而入。
无欢撅起嘴,不太领情的样子。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草芥,何况这些死者大部分是卑贱的奴隶。他一直相信,这些披着肮脏表皮的生物不能算作人类,其实除了视线展读的外貌,人与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一团模糊的血肉而已。所以当这些死去的奴隶好奇的打量着他,甚至打算围上来的时候,无欢很不客气瞪视它们。即便他被人陷害,沦落至此,却也不是这种低级的阴魅可以随便触碰的。他的左手抽不回来,右手痛得要命,只得勉强手心向上,中指与拇指轻扣,结成一个手印。一道乳白色的浅光微弱的氤氲而起,环绕着如兰暗展的纤细手指。当然,这个小动作被无欢藏在了身后,没有被昆仑看见。此刻的他,不过是个柔弱无力的小奴隶,如是而已。
湮灭。
奴隶拼命压抑的闷哼声、不知是什么人的喝骂声,拉回了无欢东张西望的视线,他微微缩了缩脖子,学着前行奴隶队伍的模样,低下了头。衣不蔽体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昆仑一声不响,把他拉到到身后,轻轻捏捏他的手,嘴角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
又脏又臭的死奴隶!无欢本能的想要挣扎,无奈他的力气……自怨自艾一番以后,忽然觉得昆仑身上也似乎不那么臭了,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同化矣;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至于亦与之同化,落难的小爵爷自然是死也不肯承认的。
这一段路并没有走多久。奴隶们排列着,鱼贯走出了甬道,来到一座颇为宽广的石厅。可以容纳上百人的石厅中,分布着数十条黝黑的石洞。这些石洞的洞口只有三尺见方,正常人躬腰进去都显得很困难。洞口处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监工,正挥舞着皮鞭,将一个个奴隶分别赶进各个洞口。这些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奴隶,大都只能跪在地上,狗一样爬进石洞。
无欢心中一震,猛得抽出了被昆仑握住的手。他的动作很快,但是昆仑更快!在他进一步反抗之前,昆仑闪电般箍住了无欢的腰;同时他右膝抬起撞在了无欢的左腿弯处。“放手……”无欢的怒声只来得及冒出半句,嘴巴就被一只大手再度捂住;没有体力的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被昆仑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随着监工一声呵斥,一条鞭子夹着风啸重重的落了下来。啪!皮鞭抽在了石洞外的土地上,重重的一声,扬起漫天的尘土。这个挥鞭的监工明显的楞了一下,刚才那个奴隶竟然才鞭子落下的瞬间,带着另外一个冲进了狭小的石洞……惊人的速度!奴隶就是奴隶,监工也没太在意,继续挥舞着皮鞭驱赶其他奴隶了。
石洞里是仍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只是比来路狭窄许多,前方是一个向下的斜坡,黑黑的,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昆仑有些无奈的望着无欢,一进石洞,他就放开了手。结果小美人抱着膝,委委屈屈的蜷在路边,他不再象起先那样吵闹反抗,却也不肯再跟着昆仑向前走了。其实无欢心里明白,虽然黑甲男子他们没打算杀他,但有极大可能会狠狠的折辱他;否则也不会特地把他送到这里。可是无欢知道,他不是奴隶,倘若要他和其他奴隶一起,象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他怎么也做不到。他并不执著自己的身份,王族也好,北宫爵也好,就算是奴隶的身份,他最多也只当是一场奇特的历险,心中隐隐还有几丝兴奋与期待;但侮辱除外。他想,他应该是宁死也无法忍受这种赤裸裸的侮辱。
他也许该找黑甲男子或者是戛南伯爵谈判;可是他却没有谈判的资本,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付不起。等待,忍耐,这也许是他惟一能做的……可是,他真的做不到。颤抖着,无欢伸手按着自己胸前的烙印,焦黑的伤痕依然刺痛着血肉,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这样的屈辱,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灵魂,无法忘记,一辈子!无论是谁,他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即便是奉献无欢自己的血肉与生命!
昆仑默默的望着无欢,望着他那沾满污痕依然毓秀非凡的小脸,苍白的肌肤忽而是□□的青色,忽而花朵鞣红的晕色,忽而远山苍白的寂雪……这里的奴隶总是不停的换着,一批一批又一批,很多人死在了这阴森的坑道中,很多人又被带往别处。奴隶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也没有机会建立深厚的情谊。所有人不过是无助的过客,在残酷的命运里,苦苦挣扎,除了短缺的物质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昆仑苦笑。他没有见过世面,却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无欢身上有着所有奴隶都没有的东西,仿佛一种毁灭性的毒药,蚕噬着昆仑的心,令它纠结不已。可是昆仑也明白,自己无从选择,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本能,自然的发生,就象飞蛾投进沦陷的灯火,那一瞬间的光明,其实早已经定格了所有,乃至灵魂。
不顾无欢的反对,昆仑上前拉起他,带他走。
无欢无力抗拒,他其实不情愿……可是有一瞬间,他真的害怕昆仑会丢下无理取闹的自己,萍水相逢,其实两个人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比起伤痛,比起折磨,比起死亡,甚至是侮辱,无欢明白,自己最怕的,还是……孤独。
昆仑的手指修长,布满了厚厚的茧,满是泥垢,却是有力而温暖的。
甬道深处,几个奴隶拥挤在低矮阴湿的矿坑里,扶着铁钎,另有些奴隶一下下努力地挥动铁锤,重重的落在铁钎上,发出咣当的闷响。几锤下来,就有一些原矿哗哗的掉落,后面等待中的奴隶则把这些原矿装入布袋,堆在数辆铁制的小车中运出矿坑。
“二七大哥你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瘦骨伶仃的少年拖着一辆空车,走到了昆仑身前。
昆仑点点头,柔声道:“小焕,你的腿没事了?”
“嗯,没什么大碍。二七大哥,我等你好久。他是谁?”这个被昆仑称作小焕的少年,语气中有明显的质问。
“我的名字叫昆仑。”昆仑拉着无欢的手,柔声道:“小焕把车给我吧。羽还不熟悉这里,我来带他。”
“你胡说什么?昆仑是什么东西!二七大哥,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这个人是新来的吧,你让严叔他们带他就好了。”小焕急道:“二七大哥你不要丢下我!”
“我的名字叫昆仑,把车给我。”昆仑的声音柔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小焕拖着铁车向后退去。
“给我吧,你的腿刚好,还用不得力,耽误了工时,大家都要遭殃。”
“可是你却要带他去!”小焕愤然道:“我的伤好了,有的是力气!不象他……”他指着无欢,“你看他一身细皮白肉的,根本就不象干过活的人,你怎么能带他去运矿!”
“你太瘦了。”昆仑不再和小焕争辩,夹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小车。
“再瘦也比这家伙强!”小焕瞪着无欢。
无欢轻哼一声,很是傲慢的伸出了没被昆仑抓住的右臂,挑衅的在小焕面前晃了晃。伤痕累累的胳膊,纤细归纤细,白嫩归白嫩,抬举间却有着显然的肌肉,绝不是弱不经风的样子。就凭营养良好这一点,无欢已经比眼前这个皮包骨头,枯瘦如材的小焕强上许多;何况旁人总被北公爵绝色的容颜,柔弱的外表所欺骗,忘记他还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当然,此刻的小爵爷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名副其实的孱弱无力,他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非常困难,比起小焕肯定是大大的不如;对于这一点,他自然是没兴趣告诉眼前这个家伙的。
至于干这种和个小奴隶抢另外一个奴隶的龌龊事,阴险的小爵爷早已暗下决心,一旦得到机会就统统灭口。此刻的无欢还不想和昆仑分开,两个原因,一是昆仑看上去比较好骗,二是昆仑的力气似乎还很大,跟着他应该不会吃亏……尽管他已经把昆仑列进了灭口的黑名单。
望着小焕失望的眼神,昆仑从怀里摸出了一脏兮兮的小馒头,递给了他。
“啊!”小焕与无欢同时惊呼。
他的小馒头!
无欢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他很长时间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两个无视他的臭奴隶!
虽然以北公爵伟大的身份,应该不会对一个肮脏变形的小馒头有什么兴趣,可是怨恨的目光还是狠狠地落在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小焕身上。空气中飘荡着面食的清香,连昆仑都忍不住蠕动了唇角。
“吃死你!哼哼,下次,一定用馒头撑死这两个混蛋。”小爵爷很不屑的别过脸,生怕被人发现他腹中隐隐传出的某种不雅声,以及随机生成的坏主意。
昆仑成功的用一个小馒头从小焕手里换到拉矿的小车,他决心带着无欢。其实昆仑与无欢的相遇,基本上是非常倒霉的。
小美人何止是不能干!除了非常非常的不能干,傲慢的公爵大人对干活这种粗鲁行为,直接是鄙视到了极点。虽然古人有说,天将降大人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夫,劳其筋骨什么的,这种所谓的“剩闲书”到无欢这里,统统是废话,按照他的逻辑来说,就是统统“收起这一套”。
对于无欢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满头口大道理的小家伙,昆仑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矿下虽然很少有监工下来,但是每次交纳的矿石却是有数量要求的。完不成额定的下场,除了矿坑中几十奴隶没有饭吃,还会狠狠地挨顿鞭子。运输矿石一向是由他负责的,今日因为无欢的关系,已经耽误了不少。
昆仑不顾无欢的强烈反抗,将小车的一根拉绳绑在了他的腰上。矿车有两根儿臂粗的拉绳,可以由两个奴隶共同拉车,毕竟矿石是非常沉重的。结果无欢不干,照他的说法就是宁可饿肚子挨鞭子,也绝不象狗一样爬着拉车。
昆仑说,他不要无欢出力,只要他跟着他就好;可是无论他好说歹说,小美人就是一脸傲慢的不理不睬,那个可恶的模样儿换作别人多半揍他个鼻青脸肿了……虽然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可恶的小奴隶,可昆仑毕竟舍不得,也不忍心,他更无法把无欢一人丢下。昆仑抓过无欢的手,肌肤虽然有伤,依然白皙细致得仿佛连城的玉,美奂美伦,精致无双,至于留下来和别的奴隶一起开矿?见鬼吧!因此昆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带着无欢,这小家伙啥也不会还傲慢得紧,留下来多半会被其他奴隶欺负,没准传到监工那里还会挨鞭子……总之还是带他在身边安全些。
昆仑没有与无欢僵持下去,一把拎过他,丢在自己的背上,并用腰带将他的身子同自己绑在了一起,独力拉起了那辆堆满矿石沉甸甸的小车。
无欢趴在昆仑的背上,他对这张“床”倒不是太过反对,嘴里难免牢骚两句,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块小矿石……玩了一会,眼皮渐渐沉重,竟然睡着了。
昆仑背着无欢,小心地拖着满满一车矿石,他的移动速度很快,一趟一趟又一趟,却始终让自己爬得平稳安静。无欢的呼吸不时牵起昆仑的几缕发丝,悄悄拂过他的耳际,痒痒的,伴随着仿佛某种小动物满足的呼噜声;尽管汗流成河,昆仑仍然觉得自己身心异常舒坦,竟然没有太过疲倦的感觉。
身为奴隶的昆仑,一辈子从来没有能够真正拥有什么东西;这一次,也许是惟一的一次,一朵恬美的睡颜,即便他无法回头,依然小心呵护。
“赖床”的小公爵到底脸皮不算太厚,他过不长时间就醒过来,没多久又沉沉睡去;中间反复了数次,随着身体的渐渐适应,无欢清醒的时间也渐渐变得短暂……尽管如此,一天之内,无欢还是尽他所能的教了昆仑一些东西,其实一共只有三个字“昆”、“仑”、“羽”;昆仑把它们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是昆仑,他背着羽,他的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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