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樱花不会调落

作者:弱雪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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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啼


      冷雨浸泡着这座毫无温度的城市。
      车水马龙的东京市,大雨冲刷着窗玻璃,将屋内残存的一丝温度洗净。
      天空是灰暗无光的,厚厚堆叠的乌云掩盖住了所有的微茫。
      男孩坐在窗前,目光飘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飞鸟自由地掠过冷清的城池。
      远处蛰伏的山脉和高耸入云的楼宇,顶天立地地支撑起了天空中阴沉的帷幕。
      像是围得密不透风的茧将他。
      片刻后,他的视线落回摊开的书本,静静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
      看了下表——14:35。
      四下除了雨声只剩他的呼吸声,光线暗淡的屋内宁寂得有些吓人。
      锁芯一跳,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凄厉而尖刺的惨叫。
      浓重的湿气一点点侵入了死寂的房间,形容枯槁的女子披头散发浑身湿透。
      男孩有着一头靓丽的金发,是色彩单调的逼仄空间内唯一一抹亮色。
      他生疏地起身,试探着接近了女人的领域。
      楼梯口,女子眼神涣散,慵懒疲乏地掀起眼皮,不怎么清明的眸光在男孩的眉眼上来回打转。
      令人憎恶、格格不入的肤色,招摇过市、过分抢眼的头发,色调灰冷又像是蓄满心计,令人捉摸不透的雾紫眼眸。
      厌恶像是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窜到了心口。
      直勾勾的审视像是刀子刮过肌肤,留下一路血痕。
      男孩生硬疏淡地喊了她一声。
      “你刚刚……”她心头咯噔一下,“叫我什么?”
      “……”
      女人蓦然一股怒意腾升:“你是不会说话吗?无论跟你说什么,你都只会点头,只会说好,你是我买来的娃娃吗?”
      楼道内,灯光更加凄冷暗淡。
      女人的神情隐匿在暗色一角,像是隐隐约约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还是扯了下嘴角,弱弱道:“妈……”
      “够了!”
      一阵怒吼湮灭在躁耳的风声中,犹如怨怼的话语直接刺穿了他的耳膜,刹那之间他便失去了平衡。
      身躯坠下时划过的劲风卷起了碎发和衣物,合上眼之前,他终于看清了女子的神情——淡漠的,高傲的,失魂落魄的,却不掺带任何情感的,甚至连最后一丝怒火都消散干净了。
      他瞪大了眼,惊愕地和女子四目相对,眼前的场景迅速划过,随后是了无止境的黑暗。
      接踵而至是坠落的巨响,椎心的剧痛和滚烫的热浪。
      还有一片漆黑中忽然落入耳中的,男人的咆哮。
      “美纪!”

      过了太久太久……
      雨声渐渐轻了些,只是依稀敲打着窗户玻璃,留下零零碎碎的细响,夹杂着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迷蒙的眼,只觉得头昏脑涨,耳烧脸热,浑身上下被一股灼烈的热意焚烧着,手心却冰冰凉。
      一股幽微的光像是针一下扎进眼底,他蹙起秀眉,随后一双手轻轻抚过眉眼,像春日的暖风拂过细密的树林。
      眼睫轻微的扇动蹭过掌心的纹理,诸伏景光忽略了这一些细微的痒意,忽而吐出了积攒在胸腔的那一股愁绪。
      “烧成这样……”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留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诸伏高明,又将床头灯调暗了些。
      上原由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和诸伏高明做了个口型,而诸伏高明只是微微颔首,但看着比之前安心了些。
      ……
      他还以为雨停了呢。
      ……
      女人身上的雨水一点点淌落,滴在了地板上。
      男孩抿了抿唇:“今晚我会晚一点回来。”
      女人冷淡的瞳眸之中又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不用告诉我。”
      “好。”
      他咳了两声,喉咙发痒红肿,可他还是压抑住了那种不适感,直到一点点拖着疲软的身子走到门外才靠在了墙边拉起脖间的围巾,将下半张脸浅浅埋进了松软温暖的面料中。
      微弱的暖意缓解了身体的痛楚和内心无限的失落。
      湿润的水汽浸染了墙皮,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一片片地剥落。
      糊了一层新漆的墙面上仍然可以模模糊糊看清一些写写画画的痕迹。
      上面画着一家三口,只是寥寥几画,最稚嫩的儿童手笔,明丽繁复的色彩和漫无章法的线条。
      ——他们手牵着手,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他看着楼道尽头的天,被四四方方的墙壁囿住,一线天光顺着狭窄的罅隙钻入。
      真是个很适合下雨的日子啊,他在心底自嘲道。
      过道上的行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被风雨打落的梅红花瓣沉入泥土间,被一双双鞋踩得七零八碎。
      感恩节,大街小巷都飘着一阵炸鸡的香气,门庭若市的店铺前悬挂着色彩明亮各异的彩灯。
      今年的冬日来得格外早,凋零在深秋最后一篇的枯叶盘旋着落在了肩头,又被一阵凛冽的风拂走,零落成泥。
      “咳咳……”
      一阵闷闷的咳嗽声被温暖的围巾遮掩住了,可他非但没有将围巾圈得更紧,反而是手忙脚乱地解开。
      即便是在凛凛寒日,女高中生依旧保持着清一色的水手裙,一群身形高挑,容貌靓丽的女生从精心布置装点的店面里簇拥而出,手里头无一例外拿着打扮精美的礼盒。
      她们谈笑风生,好像是在讨论晚间的安排。
      “zero。”身后传来温和清润的呼唤。
      他转过身时,那个清秀的少年微微扬起笑意,秀气的眉眼中溢出丝丝柔和。
      “怎么了?不舒服吗?”
      如实禀报自己的身体状况,那就不是降谷零的作风了。
      他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忽略了略微发痒和肿痛的喉咙,故意哑着嗓子道:“没有,刚刚吵架,哭了一通而已。”
      说着,他箭步上前,用围巾三两圈牢牢环住了对方光秃秃暴露在外的脖颈。
      “真的没什么事情啦,倒是hiro你……”
      “嗯,刚出家门想起来的,但是现在还没到十二月份呢,换上围巾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有什么关系呢?”降谷零朝着手心呼了口热气,一瞬而过的暖意很快又被寒风吹散,“反正今年冬天那么冷。”
      裹着围巾的少年有这一双好看的眼睛,闪闪发亮时眼底的眸光像是碎在池底的阳光。
      皮肤在深色的围巾衬托下更显得白皙透亮,面上泛着一种健康的红润,在摸过触感细腻的手织围巾时,他快速扇了一下纤长的睫毛,神情细微地几经转变。
      “别总是吵架。”
      降谷零心里有些委屈,但既然扯谎了,那总该圆回去。
      “我知道,过两天家里就清净了,你到时候也可以来。”
      降谷零收起了伞,钻到了对方伞下,两个人挨得近了,寒气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来我家吧,你们家的煤气灶我用不习惯。”
      “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诸伏景光侧过身子,凑得离他更近了一些:“让我来猜猜,zero做完饭后,洗碗的会不会还是我这个客人呢?”
      “hiro……”
      听到幼驯染略带埋怨的语气,他轻笑两声转移话题道:“美纪小姐最近怎么样?”
      降谷零默了会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落入对方耳中变得越来越沙哑了。
      “她过完节会回医院。”
      “那就好。”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毕竟她从亲生儿子死了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降谷零沉下眼眸,语气沉重了些,“我养父本来以为我来了她会好转些的,没想到越病越重。”
      “她只是病了。”诸伏景光用空闲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她清醒过来只会更喜欢zero。”
      “谁管她喜不喜欢。”降谷零心中不起波澜地平静道。
      夜幕来临时,大雨也跟着停了,只是地面依旧湿漉漉的,迎面而来的夜风还带着雨水的湿意,浸得人骨头酥麻。
      两个人的晚餐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出了面馆时降谷零突然看向黑鸦鸦的天空。
      走不动路了。
      他就突然停下脚步:“hiro,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头晕脑胀,晚饭也没什么胃口,但是为了在幼驯染面前装样子,他还是陪着他吃完了一整碗面,连带着汤都一滴不剩。
      在降谷零要牵过诸伏景光时,诸伏景光却突然先行抽回了手,关切问道:“不舒服吗?”
      “嗯。”他看着乖巧地点了下头,“昨晚睡得晚了,刚才又吵架了,所以才有点头晕吧。”
      简单地圆回去后,降谷零动作强硬了些,拉过幼驯染就往另一个巷角走去。
      “要去哪儿?”
      一路上,路灯和商铺的灯光明灭流转着,来来往往穿行的人在交错的光影间和他们擦肩而过,细碎的闲聊声在耳边嗡嗡响,降谷零在走过灯光之下的几处阴影时,还能感受到眼前一花,腿脚险些软掉。
      不过降谷零之所以是降谷零,就是因为他内心一旦有了更深的执念,咬咬牙就一定能坚持下来。
      “去哪儿啊,zero?”诸伏景光在他耳边弱弱问道。
      在走到幽深的楼梯口时,诸伏景光突然反应过来了——天台。
      顶楼的天台很宽敞,推开门时,飒飒凉风吹散了一天的愁苦和情绪,降谷零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淤积的那种沉闷也在逐渐随风而散。
      他们脚下,商场的招牌闪烁着,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欢声笑语传遍了整条街道,有牵着女儿散步的年轻母亲,用略显天真的口吻和自己的孩子对话,也有牵着各类品种犬闲逛的年轻人在草坪上嬉戏。
      而更远处,城市的灯光照亮了空洞漆黑的夜晚,璀璨的华光,或线或点,或明或暗,在那一刻一览无遗地映入眸底,像是天上的星星,随着夜色渐深燃烧着光芒,汇集成一张熠熠生辉的密网,凝聚成了城市的脉络。
      两个人扒在铁网上低头看夜景,仰头看星星。
      其实当降谷零靠在网上时,迎面而至的清风似乎带走身体不少疼痛,连干哑的嗓子都舒畅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出来的。”诸伏景光蓦然开口。
      降谷零一笑置之:“hiro,我还没有勤学到那个地步吧?”
      诸伏景光笑不出来,纤长的指节牢牢扣住铁丝:“我是说,每次只要你的养父母在家,你绝对连家门都不会出。”
      “zero,你……”诸伏景光踟蹰了会儿,谨慎道,“在害怕他们吗?”
      降谷零错愕了一会儿,很快又轻笑地极目远眺,寒风吹拂刘海,金发在月色下生辉。
      他眸中没有丝毫不悦或是悲戚,只是满面释怀地说:“我不怕他们,其实我……根据这个家里的蛛丝马迹也大致猜出来了,猜出来他们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会选择结束生命。”
      “那个锁住的房间天花板上还有安装监控摄像头的痕迹,应该是因为他们的控制欲太强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个悲剧吧。”
      他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忽然苦笑:“我刚到这个家时,真的以为自己能幸福,真心希望过自己能被接纳,所以我以为我的努力能换取他们微渺的爱意,甚至有一刻我想过索性也被他控制一生就好了。”
      “zero……”
      “所以我尝试着去喊他们父亲母亲,尝试着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去表达诉求,有时候受了伤也会忍着不去处理,可结果每次都是被hiro你先发现的。”
      诸伏景光听到这里也是薄怒,可刹那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上一次那件事情,你瞒着我瞒了那么久。”
      “上一次?”降谷零有点茫然。
      他想起来了,上一次,他被养母推下楼梯进了医院,一直没有把真实原因告诉诸伏景光,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养母被送去疗养,家中的人烟气更加寥寥无几了。
      “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含糊道。
      “你每次都是这样。”
      “现在不一样了。”降谷零眨了眨眼,笑着看向幼驯染,“hiro,我早就不是七岁小孩了。”
      他有更想做的事情,更想去的地方了。
      诸伏景光自始至终看着他的表情,静默不语间攥住了那条挂在脖子上的围巾。
      在远处烟火燃起时,流动的光彩映衬在明亮清澈的眼眸中,谱写着他所有会心的笑意。
      “zero,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吧?”
      降谷零迟疑了下,愣怔点头。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心思了。”他极尽温柔地笑着,“感恩节快乐。”
      “嗯……hiro也是。”
      “你的礼物,我已经给你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情?”降谷零在身上翻了一圈,最后在口袋里翻出了一副手套,同样是手织的。
      “hiro?”
      “嗯?”他微微挑了下眉头,笑容如同隆冬而至的暖流,“你每天都坐在桌前写字,时间久了留太多茧会不好看的,我就给你织了这个,就是……夏天没法用吧。”
      烟花之下,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眸,四目相对,清澈的瞳眸宛若汪洋。
      他想,他或许,可以冲破命运织就的茧了。
      ……
      北风呼啸,裹挟着碎雪的冷气一点点漫上台阶,寒峭的凛风侵骨,袒露的脖颈间敷着层薄汗。
      男孩坐在门前,无力地倚靠着紧闭的那扇门扉。
      身体一阵寒热,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发炎肿胀,不断地阻隔着滞涩的喘息。
      透过楼梯尽头视野有限的那扇门,他看到了屋外稀稀疏疏零落的雪花,他通红的脸上如同寒夜一般苍凉,没有丝毫光热。
      艰难换了口气,他又吃力地抬起手,叩响了门,低微的声音很快被疾风吞噬。
      他能感受到身躯已经冻僵在彻骨冰冷中,神思已经落在了屋外薄薄一层积雪上,随着呼啸的风不知吹卷到何处,他站在门前一方小檐下瑟瑟发抖,却挡不住风雪不偏不倚打了满背。
      轻轻合上了眼,身体像是陷入了云层一般绵软无力。
      突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唤醒了他。
      他抬起眼皮,涣散的眼神再一点点收拢,汇聚到了亮起的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
      “zero?”
      “zero?zero!你怎么了?”
      “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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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婴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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