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二十九
当我神志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心中一惊，急忙起身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衣冠完整，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悄悄推开房门，在昏暗的橘色灯光中仔细打量着自己周围的环境。室内家具不多，而且低矮，房门和过道很宽敞，这些特征都在向我提示，这里的主人与常人不同。
安静的夜里，我听到有些微声响传出，于是便寻着声音推开最里面的一扇房门。
“南丰？”在陌生的环境中，我有些紧张，所以潜意识里只记得南丰的名字。
“远方，你醒了。”南丰调转轮椅，有些意外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我，微笑着轻声说道。
“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正等待大人的批评。
“没关系。头还疼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喝。”南丰说完便回身合上电脑，摇着轮椅向我走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不方便。”这些年我已经习惯去照顾别人，所以并不适应南丰这样待我。
“那好。出门直走，再左拐。橱柜的第一层里有干净的杯子。”南丰又下意识的伸手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膝盖，低声说道。
“别喝凉水，伤胃！”我刚转身走出门口，南丰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我突然很想念言语，因为他也曾经这样温柔的提醒过我。我站在厨房里，握着温热的水杯，心里却冷的要命。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我听到南丰靠近的声音，于是赶紧擦干眼泪，转身微笑的看着他说
“没有，我很好。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南先生，你也早点休息吧。”
“远方，这么晚了，你……不走……也可以。”南丰将脸转向一旁不敢看我，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
“那怎么行。”我放下手里的水杯，越过南丰向门口走去。
“如果你一定要走，就让我送你吧。”南丰吃力的摇着轮椅跟在我身后，急声说道。
“不用了，南先生，谢谢！我现在神志清醒的很，可以自己回家。”
“不行！这么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回家，那很不安全。”南丰这次的语气非常坚决，不容动摇。
“南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我留在你这里比回家更安全？”我停下脚步，转身扫了一眼南丰歪向一旁的双腿。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远方，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因为就算我想我的身体也不允许。”南丰低头，又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膝盖。
我完全没想到南丰会在我面前如此暴露自己的残疾，所以心里不免为刚刚的行为感到惭愧。
“对不起！”我这人一向如此，知错就改。
“没关系。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车钥匙。”南丰调转轮椅的方向，轻声说道。
“算了！今晚……我留下好了。” 其实我并不讨厌南丰，只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罢了。
南丰一愣，但很快便微笑着说道
“我的浴室你恐怕用着不太方便，不过客房里还有一间，你可以随意。”
“嗯。”我点头，转身往自己刚刚睡过的客房走去。
我坐在床上发呆，不一会儿，便听到敲门的声音。
“远方，我可以进来吗？”南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请进！”
南丰推开门，摇着轮椅向我走来，他腿上搁着一套纯棉的衣裤。
“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所以只好委屈你穿我的。”南丰把干净的衣裤放到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谢谢。”看着眼前的南丰，我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言语，心中便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不客气。早点休息吧，晚安！”南丰说完，便摇着轮椅离开房间。
我站在浴室里，让水珠冲走一身的疲惫。洗过澡之后，我穿着南丰的衣裤，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南丰很喜欢我，我看的出来。虽然我并不讨厌南丰，但是却无法容忍自己喜欢上除言语之外的其他男人。因为那是对言语的背叛，对爱情的背叛，我不能这么做。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言语消瘦俊俏的脸庞，他一身白衣，站在远处不停的向我招手。我欣喜的向言语跑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他身边，反而越来越远。
我猛然间惊醒，起身坐在床上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远方，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最爱的人是言语，是言语啊。你怎么能丢下他，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呢？
我急忙跳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便夺门而逃。
凌晨一点，繁华的都市也在沉睡。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路边，看着偶尔路过的汽车，泪流满面。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我再次清醒的意识到，言语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于是我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
“怎么了？远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南丰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个字都透着无比的焦急与担心。
我摇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不想说也没关系。来，我带你回家。”南丰说着便向我伸出他的右手。
‘来，我带你回家。’这是每次我受委屈跑出家门之后，言语都会对我说的话。
我抬头愣愣的看着南丰，听话的握住他略微有些潮湿但却感觉很温暖的手，竟一时忘记哭泣。
站在电梯里，我才注意到南丰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只穿着睡衣，一条裤腿还有些微卷，而且他光着脚，连拖鞋都没有穿。
“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低下头，心里感到阵阵钝痛。
“啊？”南丰微愣。
“出来的很急吗？连鞋子都不穿，会着凉的。”
“你知道我动作本来就慢，看到你不在之后，心里一急，就什么都忘了。吓着你了？”南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丑陋变形的双脚，无奈的低声说道。
“没有。都是我不好，害你为我担心。对不起！”我弯腰想要为南丰整理微卷的裤腿，却被他伸手轻轻挡下。
“没关系。这里不是头等舱，你可以不必为我做这些。”南丰微笑，但眼神中却透着隐隐的悲伤。
进门之后，南丰将轮椅停在玄关处，有些不好意思对我说
“远方，帮我拿条毛巾来好吗？”
“好。只是……你要毛巾做什么？”我不解的随口问道。
“擦轮椅，刚刚来不及换，这辆是在家里用的。”
我这才注意到，玄关的另一边还放着一辆轮椅，比南丰现在坐的看起来要轻便一些。
我用毛巾帮南丰擦干净轮椅，然后跟着他一起走进卧室。
“要我帮忙吗？”我看着神态有些疲惫的南丰，担心的问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南丰把轮椅停在床边，回头勉强冲我挤出一丝笑容。
“你确定你可以？”我站在一旁，并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我说过，这里不是头等舱。”南丰放下手闸，试着撑起身子，但没有成功。
“正因为不是，所以我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上前按住南丰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的手臂，声音尽量保持温柔。
“可是……”南丰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不要可是，你忘了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头等舱乘务员吗？”
我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垫在南丰身下，让他抱着我的脖子，然后用手抓住毛巾两端，一使劲儿把他从轮椅里挪到床上。南丰虽然已经身在床上，可他毫无生气的两条腿却还留在轮椅踏板上。我俯身轻轻握住南丰冰凉的双脚，心中又升起一股歉意。
“这个要垫在什么位置？”我看到南丰掀开的被子里有一个类似枕头一样的软垫。
“膝盖下面，谢谢！”南丰双手撑在身后，眼神一直追随着我手上的动作。
“早点休息。晚安！”出于职业习惯，我在替南丰掖好被角之后才转身准备离开。
“你会为每一位头等舱乘客做这些吗？”南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似乎带着些许期待。
“你觉得呢？”我没有转身，只是低声反问，然后随手将房门关好。
再次躺到干净柔软的床上，我的心态平和许多，虽然仍旧无法安然入睡，但却不会感到强烈的孤单。直到窗外天色开始渐渐发白，我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早上，确切的说应该是上午，我迷迷糊糊醒来，躺在床上侧耳细听，门外似乎没有什么声响。我起身叠好被子，洗漱完毕之后走出房间，但在客厅和厨房里都没有见到南丰。于是我有些犹豫的敲响了南丰卧室的房门。
“请进！”南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推开门，看到南丰半靠在床上，正低头读着手里的一本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早上看书的习惯，打扰了。”我正欲转身退出。
“没有。我只是……不知该何时喊你过来帮忙才好，怕会影响到你休息。”南丰说着便看向一旁。
我随着南丰的目光看到昨晚被我顺手推到房间角落的轮椅，心中顿时了然。
“是我考虑的不周全，对不起！你稍等。”我急忙跑去把轮椅推到南丰床边。
“你好像很喜欢说‘对不起’。”南丰放下手里的书，略微撑起一些身子。
“职业病。来，我帮你起床。”我固定好轮椅手闸，微笑的看着南丰说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南丰下意识的用手按住盖在身上的被子，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我疑惑的站在床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昨天夜里可以，现在却不可以。
“去帮我准备早餐吧，就当是对你昨天夜里逃跑的小小惩罚。”南丰冲我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
“好。你自己小心一点。”多年的从业经验，让我心里很清楚该在什么时候给别人留下一些余地。
我退出房间，但却并没有把门关严，时刻注意着南丰房里的声音。
我煎好面包、鸡蛋和火腿，还准备了热牛奶，可是南丰却迟迟不肯出现。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南丰才略显疲惫的来到餐厅。
“你的手艺还真不错，看起来就很有食欲。”南丰正欲拿起盘子里的面包。
“等等！有些凉，我再热一下，很快就好。”我起身端走盘子，留下一脸诧异的南丰。
“没关系，凉了也一样可以吃，不用麻烦。”南丰摇着轮椅绕过餐桌来到我身后。
“凉的东西伤胃，这是你昨天晚上告诉我的。”我一边煎着面包，一边轻声说道。
“哦。”南丰听话的调转轮椅，支着下巴安静的等在餐桌旁。
我和南丰面对面，默默的吃着盘子里的早餐。我盯着牛奶，鼻子有些发酸，其实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我一直所向往的，只不过坐在我对面的人应该是言语。
吃过早餐，收拾好餐桌之后，我便准备离开。
站在玄关里，我和南丰谁都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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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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