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三十二章情似雨余黏地絮

　　我向旁边的百里昭使了个颜色：“走，跟上去看看。”我们跟在绫罗的后面登上了楼梯，品茶苑里无缘无故间就死了一棵的摇钱树，绫罗也无心注意我们，因此我们轻而易举地就凑到了画眉的房间前。

　　我站在门口探身一看，只见薄纱的帏帐半遮半掩之间，画眉圆睁着双目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斜斜地倚在床上，只是她的颈部多了一大约小指粗细的血洞，洞中正泊泊地流着鲜血，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颈部流到了胸前，将她的前胸全部都打得湿透。碧绿的衣衫浸满了血红的液体，那颜色看起来甚是诡异，房间里脂粉与血液混合的腥甜气味隐隐浮动着，中人欲呕。

　　看着这幅血腥而又艳香的画面，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就闪现出了那个冰窖中十多具尸体齐齐躺在棺木中脸色青紫、舌头伸出的样子，心里顿时不寒而栗，双手无意识地挥舞了几下，想要将这幅恐怖的画面从脑中驱除出去。

　　忽然间，我的右手手背上传来了一阵冰冷的刺痛感，同时手腕被百里昭手疾眼快地抓住：“莫姑娘，你怎么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百里昭松了一口气似的放开了我的手，忽然低声惊呼道：“呀，你的手流血了！一定是你的手方才不小心碰到我的武器判官笔了，抱歉了，你没事吧？”

　　看到百里昭青涩的面孔上带着几分担忧、几分歉疚，我回了一个微笑给他：“不碍的，都是我刚才自己乱动乱碰才会受伤的，不关你的事。”抬起手背来低头看了看，一道狭长的伤口一直从食指的指根处划到了接近手腕的地方，不过倒也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来，想来是伤口很浅的缘故吧。

　　“那就好。”百里昭笑了笑，继而神情凝重地道：“莫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不出意料的话，马上就要有官府的人前来封锁现场了。”

　　的确，现在死的这个画眉和官府的捕头严廷生似乎有着一段不为外人道的感情，而且画眉的死法和那些个狱卒、暗守的死法完全一致，像是同一人所为，那么眼下就不仅仅是一个青楼女子的死了，更是一个对官府来说极其重要的线索。现在其他人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死了人，因此此时离开正是最好的时机，若是现在不走的话，等到待会儿官府来人了之后，恐怕就想走都走不成了。念及于此，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快走。”

　　我们快步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只是将脚步稍稍地放快，却并没有使用任何的轻功。果然，才刚走出大门十几步，就见到品茶苑的另一边上以严廷生为首的一队官差正匆匆赶来。

　　我们装作正在看路边店铺的东西，神情恍若无事，直到那批官差全部进了品茶苑的大门，两个人才双双地松了口气。

　　“跟我来。”百里昭见已经安全，带着我从这边的大街上穿进了一条我从未走过的狭窄深巷中。

　　我小跑着跟上他，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百里昭头也不回地道：“去空府。事不宜迟，那个青楼女子死了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告诉他们为好。”

　　我看了看两旁的屋舍，奇道：“可是去空府不是走这条路啊。”

　　“这是条捷径。”百里昭又向前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转身对我说道：“莫姑娘，我不方便进去空府，一会儿我把你送到空府门口之后，就，麻烦你自己进去跟他们说明了。”

　　“好。”反正我是个路痴，无论到哪儿去一般都只认得一条路而已，既然他认路，那我只管跟着他就好了。我笑着对他道：“麻烦你带路了。”

　　百里昭微微一笑，转身举步向前，我保持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快步跟着他，只觉得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是在赶路一般，我都有些要追不上了。我不禁在心里小小地自卑了一下，练过的就是练过的，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这种速度可能只是走得稍快了些而已，但对于我这个没什么根基的人来说已经不亚于是竞走比赛时的速度了。唉……怪不得师父说我的轻功只是属于基本不会的状态，果然还差得远呢……

　　似是带着惊讶与一种我辨别不出的语气：“花满楼？”我正想得入神，突然间听到了这三个字，思想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一样，刹那间脑子里空白一片。抬头一看，干净整洁的淡蓝长袍，斯文秀气的白皙脸庞，笑容比平时更淡了一些，但那眉梢眼角的神情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竟然真的是他——七哥哥。

　　百里昭爽朗地先开了口：“花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感觉七哥哥似乎往我站着的方向瞥了一眼，明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在一瞬间惊得不敢呼吸。“在下开始本想到客栈找百里公子的，后来……”他说道这里时略微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后来去过那里之后，发现百里公子不在，在下担心小颜的去向，想先回空府看看她回去了没有，却又没找到人，于是正要前去品茶苑寻人。不料……她竟与百里公子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百里昭道：“我正要送莫姑娘回空府呢，品茶苑的画眉姑娘死了，死因与那些暗守一样，现在官府应该已经封锁了现场，花公子就不要过去了。”

　　“怎会这样？”

　　“这个……”百里昭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不过既然花公子已经来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花满楼温文有礼地颔首道：“告辞。”

　　眼看着百里昭越走越远，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的心里也就越发地不知所措起来，之前任性无礼地对着他发脾气，现在再见到他可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之时，却听到了他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切的温柔嗓音，带着丝丝的怜惜：“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我……”喉头一哽，他竟完全不提那时的事，只是很体贴、很真心的关心我而已。七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之前错的是我，他也完全不会怪我一言半语，这样只会让我的心里觉得更加难受、让我深深地对他有愧。

　　他听不到我的回答，眉目间又多了分担忧：“怎么？很疼么？”

　　“不、不是……”我咬着嘴唇，眼中含了泪道：“不过是不小心被百里昭的判官笔划到了而已，那点小伤没什么的。七、七哥哥……对不起……”

　　他却只是淡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轻声道：“都过去了。”

　　一句淡淡的“都过去了”让我的眼眶再次地湿润起来，我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不断重复道：“七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雪白柔软，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还是先包扎一下吧，还在流血呢。”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任他轻柔地抬起了我的右手，用那方手帕小心地包好了我的右手，以免弄痛我的伤口。

　　我小声说道：“没事的，刚刚划伤的时候还没有流血呢。”看着他认真给我包扎的样子，我的心中蔓延着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感动。

　　他轻笑了一声，道：“怎么那么不小心？还把袖子给打湿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果真袖子上不知在什么时候湿了一小片。“七哥哥……”

　　“嗯？”

　　“……没什么。”还是忍不住说道：“谢谢你。”

　　“走吧。”他又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温言道：“还是要回去找你师父要一些金疮药涂在伤口上才行，不然伤口好的会很慢的。”

　　“嗯。”我与七哥哥并肩往回走着，不时偷偷侧头看他的侧影，他优美的轮廓在淡淡阳光的照射下扩出了浅白的一片光晕，看上去是如此的宁静而祥和。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和他并肩走下去了。

　　可惜这条路真的是很短很短，短到让人想多品味一下这种美好感觉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到空府后院的门口了。院门半开半掩间，只见空灵的背影从池塘边一闪而过。想不到现实的残酷到来得竟是如此的迅速，才这么快我就不得不结束自己的幻想来面对现实了。也罢，早些有个了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尹镜说得对，不尝试着改变的话结局就永远都只有只有那一个，虽然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但至少尝试过了的话日后才不会后悔。

　　我停住了脚，淡淡道：“七哥哥，还是你进去帮我取一下金疮药吧，好吗？”

　　他有些讶异地问道：“怎么？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不了，还是七哥哥一个人进去吧。因为……因为过一会儿，我有点话想要与你单独说。”

　　“这样吗……”七哥哥体谅地笑了笑，也不再多问：“那好吧，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

　　我向他微笑道：“嗯，我在这儿等着你。”目送着七哥哥微有些纤瘦的背影渐渐隐入那道门庭之后，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情景，我不由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明知没有希望却是不甘于此，明知没有结果却不肯放弃，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呢……不觉间左手抚上右手，摸着手上缠着的七哥哥的手帕，仿佛心也被这方手帕层层缠绕起了似的，被裹在这缕令人沦陷的暖意之中，便再也摆脱不开。

　　古人有句诗叫做“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直至遇上七哥哥后，我方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中难解难分的情感。

　　站了片刻也还是不见七哥哥出来，我想走到门前去张望一下他是否已经拿着药往出走了，却不料此时我脑后的玉枕穴忽的一麻，仿佛被谁点了一下，跟着我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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