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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阴牢与暖阳(三)
【他忽然感受到一阵让他难以喘息的痛,来历不明、一闪即逝,却在那一瞬切实到像被剜去了心脏中央的一小块,而且那血肉模糊的战利品还清晰可见。】
办公室里,宋羽将会议纪要和明天萧总所需的资料发至他的邮箱,手头上的紧急重要事件总算都安排妥当了。她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决定速战速决地去一趟医院。最近事情太多,她有好几天没亲自去看了,只靠监控到底不放心。
到了医院,她和已经混熟的前台护士打了声招呼,就坐电梯上了五楼。
从电梯门走出来,她无意间一侧首,瞥见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孩,视线不由得被吸引。那顶帽子上有大大的黄色字母M,帽檐下的鹰钩鼻显得格格不入……
好眼熟。在哪见过?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一怔——她想起来了。
她装作无意向那边靠近了几步,仔细确认了一下。没错,就是他。可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是杨璇?!
宋羽脑子一阵纷乱,走上前去对杨璇说:“您好,请问是杨女士吗?”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警官”二字。
杨璇诧异地看了看眼前形容出挑、衣着知性的女子,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转头对戴棒球帽的男孩礼貌地说:“你稍等一下,阿姨一会儿再过来找你。”说完,她示意找上门来的卷发女子跟自己到一旁说话。
两人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宋羽很清楚,那里刚好是摄像头盲区。
杨璇问道:“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萧总,萧潭先生的秘书,宋羽。”她解释道。
杨璇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来看他?他的假身份是你弄的?”见宋羽点点头,她低声自语:“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宋羽听清了她的话,不知何意,但她急于确认另一件事,“请问您为什么跟刚才那个男孩在一起?”
“随便聊聊,怎么了?”
宋羽觉得杨璇明显在敷衍,不知她为何如此。想到萧总说过杨璇绝对值得信任,她便决定说出自己所知,“杨警官,您放心,萧总的事一直都是交给我来做,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不会做出任何对萧总、对刘先生不利的事,我只想尽全力查明真相,因为这对萧总很重要。”她稍顿,“出事以后,我在那个货车司机家门口的监控录像里见过那个男孩。他就是司机的儿子,对吧?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您应该知道吧?”
杨璇一下拉住宋羽的手臂,“我和萧潭说过,不要再去查这些事情。现在请你也记住,如果你真是为他好,就不要再查下去,就算萧潭让你去也不行。这件事比你们想象的危险。你是他秘书,一旦惊动了……你就是害了萧潭。”
“可是……”
“这件事交给我。”杨璇打断宋羽,“我原本也害怕,想听他们的,什么也不管。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安稳觉。所以现在我决定去找证据。我要不做点什么,没法面对他,也没法面对我自己。”
“如果真的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自己去查呢?”
“因为我有把握,他们再怎么样,不会动我。”她说得笃定。
“你说你在找证据,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干的?”
杨璇不语。
宋羽看着她闪避的双瞳追问:“是苏远吗?”
萧潭没有理会苏青颖无力的推搡,只是把她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降于他双臂的力量,认命般彻底伏倒在他的胸口。
萧潭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无声地颤抖。低头一看,她竟为了不哭出声,死死咬着半握的拳头。萧潭一把将她的手扯向一旁,“你干什么?想哭就哭出声来,怕什么。”
她仍是无声地抽泣着,泪水连串滑落,打湿了他的衬衫,渐渐递给他一丝凉意。
他忽然闭了眼不愿再看,却在呼吸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随她震颤了几下。
这算什么?心疼吗?
怎么会。他从不知心疼为何物,何况是为了她。
萧潭不觉松了手,而苏青颖刚好同时发力,将萧潭推开,转身走到墙角蹲坐下去。
萧潭暗中自嘲:真是难得的默契。
萧潭脱下大衣放在椅子上,慢慢朝她靠近了几步,见她只是紧抱双膝毫无反应,便过去轻轻坐在她身旁。他转身朝向苏青颖,指着衬衫上湿透的一片说:“苏小姐,你是不是命中克衬衫啊?我好像每次见你都要牺牲一件。”
苏青颖把脸向墙角处偏过一点,萧潭还能看见她垂下的密睫。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终于动了一下,低喃出三个字音。那声音脆弱得很,像是刚飘离唇边就被空气扯散,到达萧潭耳边时只剩余影,依稀可辨,是“对不起”。
“行了,这么认真干嘛?我开玩笑呢。”其实萧潭觉得,那飘渺的三个字,不一定是对自己说的。他看着苏青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双臂紧环,像在拥着自己的肩,上身低下去让双膝撑住手肘,下颌无力地抵在手上,眼里只剩疲惫的黯然。
许是终于察觉了久未离去的目光,苏青颖茫然转向萧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单凭语气看,这话简直像是陈述句。
“嗯,对。遇到那个大学生,他跟我说了。”萧潭知道,苏青颖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
“它向我求救了。”
“什么?”这突然的一句,让萧潭一时难解。
“它死之前。”苏青颖静静地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它开始发作的时候,来拼命敲门,我听见了。但我没有管它。”她看着地面,没有理会萧潭的眼神,继续说:“我过了很久才开门。然后就看见它在地上抽搐。”
萧潭的后颈感到阵阵刺人的寒凉。不是因为她描述的场景,而是来自那平静异常的语气。
“我知道它很痛苦。它在吐在挣扎在嚎叫。我想救它,我想我不能让它出事所以我真的很努力我试了好多办法。”她说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声,但又戛然而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没用。全都没用。到后来它已经看不见了,也没力了,只是腿还在乱踢。我还在救它。但我能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那么痛苦,看着它没了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就不动了。”她慢慢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就这样在我手里,死了。”
萧潭朝向她跪着,抓住她的双手,“好了,不要想了,也不要说了,好不好?”
她却突然挣开,冲他大喊:“我不去想就可以了吗!无论我睁着眼闭着眼我都能看到它的眼睛,我都能看见它在我眼前挣扎!我觉得我手心还有摸到它的感觉!它想让我救它但是我让它死了!”
她突然嘶喊着哭了出来。
萧潭从侧面抱住她,右手环住她的头,她在痛苦中扭曲的侧脸恰好陷入他的心口处。他忽然感受到一阵让他难以喘息的痛,来历不明、一闪即逝,却在那一瞬切实到像被剜去了心脏中央的一小块,而且那血肉模糊的战利品还清晰可见。
更加清晰的是,她紧紧靠在他怀里,双臂也慢慢将他环住,手将他的后肩抓得越来越紧,直到指尖快要陷进肩骨。
萧潭没有理会后肩的疼痛,再次安静地深呼吸,轻声在她耳边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如果我早些发现呢。是不是它就不会死。但我没有。我就这样,就这样看着它……你不明白……我……”她仍抽噎着,看不见萧潭立时变了神色。
萧潭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慑人的凛然,“这你就错了。我非常清楚。或者可以说,一定比你清楚。”
苏青颖僵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以混杂到成分难辨的目光,凝视萧潭的眼睛。
“但我不会傻到怪自己。就像今天,杀死那只狗的明明不是你,是有人在哪里放了药,它又正好贪嘴吃了。你何必这么积极地替别人顶罪呢?”他好像瞬间驱散了自己的攻击性,只余下些漠然。但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实在不适合安慰人,没有去看她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找一下那个大学生。院长他们那里,让他解释。”他刚要走出房间,又微微回头,“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跟你提起这事。”
萧潭送完苏青颖回到28楼时,直接路过了敲着电脑的宋羽,闪进办公室。
桌上放着一杯满满的冰水,冰块都像是新添的,还没开始化。他拿起来,让冰块贴上唇,就着渗入体内的凉意把水一饮而尽。
曾在那个房间里冲入他脑中的,早被他轻易驱散,但另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却一直抵死追缠。一路上,他居然一再想到那个叫苏青颖的人,想知道她的心绪是否能暂时平息。
她脆弱的时候终于肯让他介入,是好事。照这么下去,目的很快就达到了。
可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呢?他甚至不愿去想那一步,也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尽早拿到证据,因为最终还是要通过证据把苏远扳倒——更重要的是,证明苏远确实应该付出那样的代价。
这时人力部肖部长敲门进来。肖部长是为数不多的司龄十年以上的员工之一,人称人脸识别机,对见过两三次的员工都能有清晰的印象。但明明可以靠技能,她却偏靠一头牛顿风格的卷发为人称道。
萧潭见到她,点头客气了一下,“这么晚了还在加班,辛苦啊。”
肖部长不苟言笑,推推眼镜直接进入主题,严肃地说了一大串,还特意提了石总手下那个发污蔑邮件的员工,说是由于情况恶劣,扣了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工作交接完就离职。但说着说着,肖部长发现萧总有些心不在焉,“萧总?您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萧潭的视线回到她比镜框还圆的脸上,“哦,他是自愿离职吧。工资不用扣,按正常程序走就行。其他的我知道了。还有,我们公司员工的招聘来源、离职后的去向,一只都有记录吗?”
“近几年的记录都很完整。公司十年前大换血,各部门都很乱,很多资料在那个时候丢了,包括人力资源部的一些档案。但是据我所知,自那以后的资料都保存得很好。您为什么问起这个?”
“哦,没什么。我知道你的行事方式一向可靠,只是不知道以前的情况,随口问一下。麻烦你出去的时候把宋羽叫进来。”
宋羽进来,见萧总一身倦意,些微凝重之色就那样浮显于面,对惯于敛神匿思的他而言,有些不同寻常。她也没说话,先过去给他加了点水。
萧潭握着杯子,看看消融了一半的冰块,没有拿起,“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詹武年轻时是恒远的员工?”
“对。不过这个,只是巧合吧。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你查到了他在公司的资料吗?”
“没有。我是在康悦的内部记录里发现他在恒远待过,也没提具体职位。但是我们公司这边,反而找不到关于他的资料。可能是那次变动之后,档案丢失了吧。您是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吗?”
萧潭没说话。他不但要找到苏远害人的直接证据,还需要找出他的动机,弄清他拼命掩盖的阴谋究竟是什么。而一想到刘强曾经的嘱咐和其他的零散迹象,他就想起那一定与恒远的过去有关联,并且像是有什么在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许久的沉默后,他突然问道:“你说苏远,真的就是背后的那个人吗?”
宋羽脸上的讶异转瞬即逝,“我想是的。我们只是需要抓到证据。您上次说周磊……老实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周磊应该只是个受害者,不至于是他在策划什么吧。”
“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
萧潭白了她一眼,“刘强那边一切正常吧?”
宋羽在半秒间疑心萧总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又觉得不可能,“哦,都正常,我一直在关注监控。萧总,刘强那边您不用担心,我有空也会亲自过去。还有,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现在最好先暂时放下那些事。离评审会只有四天了,虽然您业绩方面没问题,但还是有好多明面上的工作得做,毕竟对公司上下表现出态度也很重要。至于那些事情,需要查的,我还是会抽空继续查,您暂时把精力集中在公司这边就好。”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萧潭见宋羽似在踌躇,“还有什么事?”
宋羽摇着头勾了一下唇,绽出一抹复古正红的明艳,终究什么也没再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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