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待

　　苒苒用筷子往嘴里拨了小口的饭，不以为意地顺口答道，“还好，赵妈还不是常来看我。我要吃什么，就让她给我做就是。劳烦二哥记挂。”说完瞟了他一眼。
　　非要假装不在意，可不能给二哥看了笑话去，回头又跟上次似的，笑我一个人过得凄惨，牛皮吹破。苒苒可记仇。

　　“也是，”二哥说，“在外面逍遥得连自己生辰都忘了。”语气不善。
　　这个赵妈，怎么见谁都说……
　　苒苒偷偷瞅瞅父母的反应，还好，都吃着饭，并无异样。她凶神恶煞地瞪着二哥。
　　“行了阿天，让苒苒好好在家吃顿饭。”还是母亲好，深知这对儿女平日就喜欢互相挤兑取乐，便适时地打了个圆场。

　　苒苒做个鬼脸，对二哥吐吐舌头。二哥但笑不语。
　　反正小妹在家受宠，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咳咳。”父亲要发言，苒苒谨听教诲。
　　反正这次回来，要么别被发现行踪，既然被撞上了，只能自认倒霉。她可一早地就做好了被训一顿的准备。一副洗耳恭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赵妈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还惯？”父亲看似不经意地问。

　　“还行，女儿在外面怎么过都是过。在外面住着自然是比不得在府里舒服，但慢慢地，慢慢慢慢地，也就逐渐习惯了……”
　　口气委委屈屈的，可怜巴巴的。一副很想家的样子。
　　总不能直接说自己这会儿是打死也不会回府里来住的大实话，父亲母亲肯定都会面子上过不去。还是得先供着这两尊菩萨。说话得审时度势一些，别惹到了他们，回头又没好果子吃。苒苒鬼精灵地盘算着如何不让人打乱自己的计划。

　　“嗯……”父亲应了一声，似是一时找不到什么要说的，就老生常谈地说了句套话：“有什么短缺的，需要的，跟赵妈她们说一声。姑娘家的，别太苦了自己。”稍作停顿，“有空呢，也回来瞧瞧。别跟今天似的……”说到这里若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她忙假装吃饭吃得特认真，特仔细，特津津有味。特没听明白父亲的话里有话。

　　居然被她逃过一劫？

　　也真是怪了，今天一个一个的是怎么了？也就二哥还算正常，该挤兑的挤兑。可父亲母亲怎么突然像是没了往日的严厉呢？她原还以为要被狠狠地数落一顿。

　　苒苒有点看不明白了。只见二哥对她挤挤眼，笑，似是又知道了她在想什么。她表情恢复平静无波的样子，继续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着菜，嘴里恭恭敬敬地答道：“女儿知道了。以后一有时间就回家看望你们二老，不会让你们为我担心的。”

　　❀

　　搬了一摞子的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苒苒把它们堆在了偏厅的叠席上，顺手焚了一炉檀木香。一时间香气缭绕，白烟氤氲，如云似雾。她就着绿茵茵的树荫和那不时传来的清婉悠亮的鸟叫声，将身子懒懒地靠在枕垫上，开始翻阅其中的一本。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中有巨人，盘古是名……”

　　鸿蒙初开时，连天地都是混沌的。这混沌的天地，又不知实际上该是个什么样子。黑乎乎？灰蒙蒙？还是白晃晃呢……
　　这名名为盘古的巨人，又不知是从何而来？这些，书中都没有说起。

　　“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

　　她粗粗地又读了几页。
　　若是按照书中所讲，如今这一草一木，一树一花皆是由这位撑开天地的伟大巨人的皮肤所化成。老百姓吃的五谷杂粮，也皆来自于他肌肉所化成的田地。而江河湖海，更是尽都来自于他的血脉。

　　并且，那个时候竟连日月都不存在。
　　若非盘古的双眼化作日月，怕是如今我们连这片光都没有，每日出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想至此，苒苒不禁暗暗称奇。
　　她看了看窗外树叶间细碎而闪烁不定的耀眼光芒，想，若当真如此，那么眼前看到的这种种颜色景物，竟都要去感怀这位天地初始之际被称作盘古的神秘巨人。
　　他的存在为后世造成的巨大影响简直难以描述。

　　她又读到，盘古死后精气孕化为人类，开启了五氏时代。这五氏分别是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

　　袁先生讲的果然没错，这些书里的确很快就提及了伏羲和女娲。
　　这两个已经耳熟能详的名字被苒苒找到，她的兴趣顿时又猛增了一大截。原本懒洋洋的姿态稍微坐得直了一些，又继续细细读下去。

　　书中还提到说，有巢氏教人建筑房屋来抵御风寒，躲避猛兽。
　　燧人氏则教人钻木取火，结绳记事。

　　而苒苒之前便知道的伏羲和女娲，则是一对兄妹。他们由燧人时期风姓的华胥氏部落一个姑娘与雷神所生。只因为这位姑娘在野地里踩了一个脚印便怀了雷神的孩子，生下的就是他们两个。

　　诞生之后的伏羲长大后，教会了人们捕鱼和打猎，创立了八卦易数，发明了乐器，又引进了婚姻制度。之后他与女娲兄妹相婚，两人在昆仑山交合所生下的，便是如今这一代代繁衍生息的人类。而女娲则被誉为社稷福神，曾在一次空前绝后，天塌地陷的自然灾害中，熔炼了五色石来修补苍天。她每天创造出七十样不同的东西，也如伏羲一般发明了一些乐器，其中有苒苒所熟悉的埙。

　　可是另一本书则又有不甚相同的版本，说的是最初时候的人类，乃由女娲氏捏土而造，并未提到任何与伏羲相关的痕迹。书与书之间又存在着一些矛盾与不同之处，该相信哪个版本。或许就跟火镇的来源一样，也会有着诸多不同的版本流传吧。苒苒自行为其进行解释。她觉得暂且不去追究这些细节上的不一。

　　她想，所谓的结绳记事，是否就像她现在隔几日便写几张的簿子。只因那时候的人还没有书写的能力，也没有纸张，因此便用绳结来进行记录。而她所使用的却是文字。
　　每过一段时间便记录下一些自己觉得不应忘却的事物，将来可再看。
　　每一次的记录就相当于上古时期的人类所结的一个绳结。
　　由于司马家是制造布匹和纸张的，她自然知道造纸术是近代产物，上古时期是铁定还没有这项技艺的。

　　神农之后，渐渐出现了一些名字不一的皇帝，并开启了人类之间的一些战事的描述。一开始讲关于打仗的事情，苒苒就多多少少有些不愿看下去了。她烦打仗。

　　掩上了书，她琢磨着这些人之间随着时间的发展越发地显得复杂的关系。
　　从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在天地之间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贡献大到开启了这个世界。到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人际关系变得复杂，氏族与氏族之间开始为抢夺资源而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战争。

　　这是否就意味着，人一多，就容易变得贪心，变坏，互相之间就会产生龃龉，利益方面的摩擦，由于自私和误会生出许多仇恨来？

　　只因为盘古刚刚出生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天与地都是无主之物，可以说是整个地上天下，都是仅仅属于他一人的。他从不需要担心任何人来抢夺他的一丝一毫，也从有机会与任何人产生任何的摩擦与误会，因此死后也心甘情愿地化作了那么多的资源来回报给天地。

　　而后来的人，因为有其他同类的诞生，相互之间便开始产生如前所述的种种敌意，猜忌，抢夺和杀戮。

　　就好似这一天一地，并不足以他们在其间心满意足地生活似的。

　　难道是因为能够猎杀的动物有限，能喝的水也有限，因此他们才开始打仗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么？显然当时并非如此。那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喜欢的异性？这个可能性倒是可能存在。

　　苒苒忽然想起火镇过去曾经来过一个行脚僧，这个行脚僧会说汉话，他坐在吉祥茶馆里，给很多人讲了他所出生的那个国家的历史往事。在他所述说的故事里，早年就有过两个西域海上的国家为了一个美丽无比的女人而打了一场仗，其中还牵涉到一匹巨大无比的木马。这个故事当初在镇子里可是好被传了一阵子。大家都津津乐道与这个女人能有多么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竟然能让两个国家为她进行了一场战争。

　　盘古没有过女人吧？自然，也没有过机会与任何男人抢一个女人。因为他就是唯一的男人。

　　而在盘古之后的诞生的这些人死去之后，似乎也再没有如盘古一般为人留下那么重要而庞大的礼物了吧。

　　苒苒并未来得及细读，只是一边看，一边细细想着自己读到的那只言片字。

　　她忍不住思考，为什么人是如此想不开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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