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

　　肥猫炸了毛，嘴里发出呜呜呜的低鸣，如临大敌般用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只骷髅。骷髅向前迈了一步，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涩然的咔咔声，叶垣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它。

　　“慢着，你是不是迷路了？”

　　之前也有发生过这种事——长期徘徊在墓地中的鬼魂因为形体和力量的逐渐消散而导致它们对生前的记忆模糊，经常会有误打误撞来到事务所附近的，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进不来：苏渐明的“拒绝”确保了它们不会走入这栋房子。

　　但是这个鬼魂，不，应该是……“死人”？

　　吴彦、苏渐明和舒窈纷纷露出形色各异的表情。吴彦皱起了眉：他自从恢复“阴阳感”之后便能感到之前叶垣曾经提起过的“死气”和“阴气”，但他还不大能区分开，因此有些不舒服；苏渐明则微微挑起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舒窈扁着嘴，走到门关处抱起了自己的猫，有些不满地瞪了那副骷髅一眼。

　　“你吓到大胖了。”

　　骷髅费了很大劲才把头转向她的方向，也许是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但那咧开的嘴只能让它看起来愈发阴气森森。它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全身上下都在震动，似乎很久没说话的样子：“对……对不起……”

　　说完它又想进屋，叶垣及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它的头盖骨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慢着，你这是私闯民宅！就算你是鬼，也不能无视人间的法则吧？”

　　骷髅停住了，嘎吱嘎吱地抬起手，手里提着的半截腿骨连着脚骨在半空中晃悠：“抱……抱歉……我只是……站着……有些费劲……”

　　“让它进来吧。”苏渐明笑了笑，“它身上既带阴气，又带死气，想必是附身在了这副骨架上……难为你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把脸向吴彦的方向一偏，“那天他不是有意压断你的腿骨的。”

　　叶垣翻翻白眼，虽然仍有着诸多的不情愿，但还是侧身让它走了进来。吴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觉得那截腿骨似乎和他有点关系，原来是他刚来的时候压断的那根！当下不由得窘迫起来：“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骷髅调整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喀拉喀拉地蹦了进来，在吴彦旁边坐下。吴彦不由得离它远了些——他实在不想挨着一副骨架坐着。

　　“你来做什么？”苏渐明抱起双臂，唇角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让我们帮你修好腿骨吗？”

　　舒窈已经成功安抚好了胖猫，正顺着它的毛喂它猫粮。此刻听到苏渐明的问话，她不由得抬起头来，那张小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闪动的眼神暴露了她此刻有些好奇的心态。

　　骷髅费力地点点头：“是……是的。除此……之外……我还想……委托……一件事……”

　　吴彦吃了一惊，就连叶垣都惊奇地睁大了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他在事务所两年，虽说什么奇怪的事件都遇到过，但委托人不是活人，甚至只是一副骷髅这件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修好腿骨这件事很简单，他就能办到。”苏渐明一指吴彦，“帮它修一下吧。”

　　吴彦叹了口气拿过那截腿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修好它……难道用胶带缠上去吗？事务所里哪有胶带来着……哦对，他的房间似乎就有一卷……

　　叶垣抽了抽嘴角，额前青筋暴起，看上去又有点想打人：“吴彦，你是个‘第十感’拥有者。”

　　居然想到要用胶带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第十感”人群的自觉啊……

　　吴彦反应过来，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腿骨自动飞了回去，完好无损地接在了断口处。骷髅看起来有些激动，它伸了伸腿，如果它眼睛还在的话，此刻看向吴彦的绝对不是可怕的眼眶，而应该是感激的眼神。

　　“谢谢……”

　　“呃……不客气。”

　　一具骷髅居然向他道谢，他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至于委托一件事，我有一事不解。”苏渐明无意识地用手指叩击着茶几，“你为什么要附身在这具尸骨上？”

　　骷髅微微垂下它的头骨，一根指骨抵在额前，做出了有些苦恼的样子：“我……我的力量……有些……支撑不住了。”它瞥了吴彦一眼，“如果……我能附身……你们中……任何一人……我都不会……选择这具……尸骨。”

　　叶垣皱起眉，意识到了什么：“你曾经想附身吴彦？”

　　“是……”骷髅从骨头缝里漏出一口气，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我……在早上……见过他……”

　　见过？

　　吴彦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只死状凄惨的鬼魂，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那个车祸而死的鬼？肚子都……”骷髅抬起头，他及时刹住了“肚子都压烂了”那句话，直觉告诉他这只鬼魂未必会喜欢这个说法。

　　所以说，它只是快要维持不住形体了，本想附身吴彦，出于某种不明原因它未能成功，结果不得不附在这具尸骨上。它的执念一定很强，才让它不惜拖着一根断了的腿骨来到事务所，冒着被“拒绝”弹飞的危险撬开了事务所的门。

　　始终一声不吭的舒窈忽然抬起眼，神情有些怯怯的：“你到底想委托什么事？”

　　这也是其他三个男人的疑问，于是他们又一齐向那具骷髅看去。骷髅苦恼地用指骨挠了挠头骨，勉强说道：“我……我想找一个人……是我生前的……妻子……”

　　苏渐明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骷髅的神情更苦恼了，它的眼眶都挤在了一起，骨头发出嘎嘎的轻响。过了半晌，它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忘了。”

　　随着力量和形体的消散，在人间滞留时间过久的鬼魂会逐渐忘却一些事情，它们只记得自己执念的对象，但却很容易忘记执念的内容。虽然叶垣知道这一点，可是当这只骷髅说出“忘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耐心差不多要消耗殆尽了。可他不能打它——他如果像对待吴彦那样暴力对待这只骷髅，恐怕……它就要变成一堆骨头渣了。

　　苏渐明也有些无奈了：“这位……呃……先生。”他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我们接受委托是要收钱的，你难道能付给我们人间的钱吗？”

　　吴彦在一旁咳嗽了一声：他险些忘了，这个所长可是很“穷”的。他就缺钱。

　　骷髅仔细想了想：“我可以……付给你们……报酬。”

　　“冥币？”

　　骷髅的样子又茫然起来：“我……我有……一百亿。”

　　叶垣像是被气笑了，苏渐明无语地叹了口气，吴彦不由得扶额：看来阴间还真是通货膨胀啊。

　　“拜托……拜托你们了。”骷髅有些慌了，“我……我真的很想找到……找到……我的妻子……我有话要对她说……”

　　他在世间徘徊得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自己的死因，久到已经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但他却始终记得那个漂亮的、聪慧的女子，他的妻子，他最爱的人……他必须要见到她。

　　他曾经找了她很久，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她。他不甘心，他留存于人世的唯一支柱就是见到她，因此他才求助于这些特殊的人……他混沌的头脑忘记了一切，却仍然记得自己最后的执念。

　　吴彦有些动容——他平日里接触了太多出轨、背叛、以及夫妻反目成仇的新闻，似乎在当今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真情已经变得异常珍贵，而人们随口就能说出的“爱”早已失却了当初的责任和意义。若是能帮助这个骷髅，也算了却他的一桩心愿，做了一件好事。

　　苏渐明还未开口，叶垣就打断了他：“接下吧。”

　　苏渐明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嗯？”接下？为了一百亿冥币的报酬？

　　“因为吴彦哥哥已经想帮助他了呀。”舒窈抱着猫挨着吴彦坐下，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吴彦哥哥会帮他的。”

　　叶垣耸耸肩：“就是这个理由。”

　　苏渐明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事务所其他三个人什么时候达成了共识？

　　“那好吧。”苏渐明也不再有异议，反正一百亿冥币他也有办法兑换成普通的货币，这件事看起来也并无难度。他笑了笑：“只是窈窈还要上学，她不能去。叶垣，吴彦，你们两个去走一趟吧。”

　　叶垣低头拿起一个苹果，看样子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预料。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找个人而已，但毕竟“他”动向不明，苏渐明还是有些不放心吴彦罢了。

　　“所以，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苏渐明转向那具骷髅。

　　“她叫赵小雅。”骷髅坐直了身子，就算它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眶，也能看出它激动的神色，说话也流畅了起来，“她住在B市新罗大街北方佳苑14栋3门302……”

　　叶垣揉了揉太阳穴：他那被动的、无法关掉的“第十感”又要经受火车、宾馆的折磨了……

　　吴彦记录下地址：“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骷髅看样子实在是激动过了头。它站起身：“我……我也要和你们去……”

　　坐在吴彦身旁的舒窈听了这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嗤嗤地笑了起来，叶垣看样子头疼得更厉害了，吴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个……先生。”他也在称呼上停顿了一下，勉强忍住笑意，“你不能跟我们坐火车，我觉得你会被扣押在安检那里的。”

　　更何况，看这具骷髅站立不稳的腿脚，也许这具尸骨生前有点骨质疏松吧……就算他们把它拆解了装进行李，到了地方也会被压成一堆白骨粉……

　　“我们会把你的妻子带过来，让你见一面。”吴彦向他保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骷髅的嘴咧得挺大：“我叫……孙厉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