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光里听见你的声音

　　林然见过梁宸之后又回到了之前清闲的小日子。李佩妮前些天还打电话来怂恿他就签他李叔叔的经纪公司，顺便给自己拉个伴。
　　不过林然倒是觉得好奇，李皓这位堂堂的“双城传媒”的少东家居然一次都没和他提过这事。想来也是，敢情那位大少爷估计连自家公司的大门槛都没摸过，更何况是给自己公司拉人这种事。
　　但人少东家不会，不代表人大当家的也不会啊。
　　他李叔叔跟林然他家关系可铁着呢，之前还犹豫着不好开口，一听说林然暂时没有想打理自家产业的念头，立马就跟林泽邦要人了。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林然就这么签了一份相当自由的“卖身契”。
　　而日子总是在悄然无声前行，城市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各种事件，或大或小，与你有关或者无关。
　　林然好不容易忍了一个星期不烦着梁宸，于是就打电话想问问他剧本的进展。其实最主要是，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梁宸接电话的时候，正好洗完澡坐在阳台上吹风。剧本他一直都在写，但不知怎么的最近灵感匮乏。他之前并没尝试过写剧本，这活揽的确实有点超出他的能力范围，更何况林然给的时间略微有些紧。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黑眼圈都重了。
　　但是没办法，他必须要努力，一无所有的日子，他早已经历过了两次，一次是在孤儿院里，一次是在失去他奶奶之后，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辙经历第三次。
　　屏幕显示的号码并没有备注，应该是个陌生人的电话。所以在接听的时候，梁宸先礼貌的问了一句：“你好，请问你是？”
　　“是我，林然。”
　　其实林然开口之后，梁宸就听出来了。
　　他的声音，对他而言太过熟悉。
　　“林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还是叫我林然吧。不然，我真有些不习惯。”梁宸听到电话那头的林然叹了一口气：“我就打来问问你剧本写得怎么样了，随便聊聊。”
　　“差不多有一半多了。你需要先看看吗？有不好的地方，我也能够早点修改。”既然林然打电话来是说工作的事，那梁宸也就不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就这么跟他实话实说了。
　　“可以吗？”
　　林然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声调，听起来明显是有了一些激动。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梁宸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可以用邮箱发给你。不过其实最好还是约个时间面谈比较好。”
　　梁宸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工作的人。虽然有些在意林然，但他觉得公是公私是私，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瞎矫情个什么劲。
　　“其实……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嗯？”
　　“那，我可以上去吗？”
　　梁宸闻言愣神了一下。
　　林然是说他现在就在楼下？
　　李皓家就在三楼，楼层并不高。所以当梁宸下意识地就朝着阳台外面探了探的时候，路灯下的人刚好抬着头朝着楼上张望着。
　　手机的灯光映在林然的侧脸上，两个人眼神交错的瞬间，空气连味道似乎都变了，像是水果发酵的味道，甜甜的却又酸酸的。
　　他们竟然还是如此默契，就连目光对视的时机都把握的分毫不差。
　　“那你，上来吧。”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阳台。林然的目光太深情，就像是最醇烈的酒，饮一口就会醉，梁宸不敢看。
　　梁宸其实明知道之前的一切就是一个挖好的坑，但他也毫不犹豫的往里跳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个机会太过难得，而他比谁都想要把事情做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可心要设这么个局的原因。对于这样的阳谋，梁宸就算看穿了也根本不会反抗。
　　林然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格子衬衫，浅蓝色牛仔。因为十一月末的晚上天气有些冷，他还在外头还套了件米色的针织套头衫。
　　梁宸请他进屋，还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家里的两位警官最近一个星期都在值班，所以晚上只有梁宸一个人在家。
　　“不好意思，咖啡刚好喝完了，家里也没有茶，所以只能拿白开水招待你了。”
　　“白开水就好了，谢谢。”林然伸出双手接过梁宸递过来的水杯。
　　“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你呢？”
　　“我吃过了。”
　　“你黑眼圈重了，这几天没睡好吗？”
　　“比较忙，经常熬夜。”
　　他们两个就这么无关痛痒的瞎聊了几句突然又都沉默了，一时间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林然……”
　　“小宸，我……”
　　本来还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没想到他俩一起默契的闭了嘴，现在又一起开了口。梁宸只好更加尴尬的笑了笑，说：“我去屋里拿剧本，你先坐一会。”
　　梁宸回来的时候，林然正坐在沙发上喝着水，估计他有点渴，一杯水已经全进了肚子。
　　“我去帮你再倒杯水，你先慢慢看。”
　　“谢谢。”
　　林然看剧本的样子很专注，他整个身体都半窝在柔软沙发里，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眨了眨。
　　梁宸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他。林然这些年变化不算大，除了留了些胡子，人也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以外，其实内里还是当年那个温柔的小太阳。他待人温和，总是给人很舒服想要靠近的感觉。
　　而林然对他也总是小心翼翼。
　　梁宸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林然对他其实好的没话说。只可惜当年命运在他们之间开了个过头的玩笑，而他到现在都还走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
　　直到林然的大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梁宸才回过了神来。
　　“哦，没什么。你看完了？”
　　“哪能，才过多久，我就是看到你在发呆。”
　　“嗯，我在想些事情。”梁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抬头问他：“觉得怎么样？”
　　“故事挺好的啊，就是有些地方会缺乏一点感染力。有些话写在书上看着，跟在荧幕上表演出来的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
　　林然的意见很中肯，梁宸就是因为没有舞台经验，写着写着就陷入了一个困境里头。
　　“哦，比如呢？”梁宸觉得林然在这方面比他强得多，就想听听他的具体看法。
　　“嗯，比如这句是在男主角面对一直在逃避他的女主说的那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我！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林然指着纸上的一处对话说着：“我觉得，这样的表达的有些不够，应该更激动一些，更语无伦次一些，内容也更丰富一些比较好。”
　　“我觉得这时候男主的语言应该是有些愤恨的情绪，但我其实更想表达出他一直以来的委屈和痛苦，只是试过很多次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语言。”
　　“那不如我们来试一下对一遍这段台词。”
　　梁宸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林然比他有经验，他应该比较能从中琢磨出更好的语言来。
　　“好，那开始吧。”梁宸说。
　　“够了，洛然！你明明知道我们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你为什么还不肯放手？”
　　梁宸念台词的的技巧很生疏，更别谈得上什么情感可言，没磕磕绊绊已经算是不错了。好在林然入戏很快，丝毫没因为梁宸蹩脚的表演而影响情绪。
　　林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因为愤怒而变得暴戾但却明显在努力压抑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痛苦的眼泪，语气却又有些愤愤然。
　　“杰西，你为什么就不肯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秒也好？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梁宸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觉得不舒服？”林然脸上的表情迅速一收，又立马恢复了平时的温柔，一脸关心的问他。
　　梁宸其实是被他吓到了，林然的表情很到位，出乎他预料的好。
　　“我只是被你吓到了而已。”梁宸对他笑了笑说。
　　“吓到？”
　　“嗯，你入戏真快。”
　　“啥？”
　　“我夸你演技好呢。”梁宸一面说着，手上却迅速的在剧本上拿着笔把台词改了改。
　　“那我们继续？”
　　“嗯。”梁宸看了看剧本继续说：“重要的过现实吗？”
　　“现实！”
　　林然的身体突然向前，向着梁宸压了压。
　　“是啊！我只是个穷小子，而你是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洛然，我从没在意过你穷。”
　　“可你的家庭在意！所以你父亲要你嫁的门当户对，而不是我这样一个人。其实这么多年，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因为那些我认为努力才会有收获的，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这是我的自卑！”
　　“可是，杰西！”林然调整好情绪，按剧本里写的那样紧紧抓着梁宸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知道吗？我们之间的爱情就像是一场博弈，你和我费尽了心机都想要赢。”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爱情根本就是一场豪赌。结局是什么，是好是坏？我也没把握。我真的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认识七年了。我认定了你，你也认定了是我，却因为这样的原因分开，我不想，更不可能甘心。我赌上我所有的自尊，而你也赌上了你最宝贵的青春！我们都不能输，也输不起。”
　　这是梁宸剧本里本来没有的话，然而林然这会儿还在继续即兴发挥。
　　林然的双臂抱的更紧了。隔着毛绒绒的衣服，梁宸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那味道依然如初，像杯甘醇的茶，惹人回味。梁宸的思绪也跟着香气一下子飘走了，一晃就飘过了好几年。而这会儿，林然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梁宸突然觉得精神有点儿恍惚。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林然的语气突然一变。
　　梁宸看向他，他的明亮的眼睛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写满了说不出的疲惫。
　　梁宸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这个眼神，像极了当年林然哭着问他还能回的去吗，那时的无助跟悲凉。
　　他突然想起有人说过，每个写故事的人，总会有意识无意识地把自己写进故事里。
　　梁宸看着林然，想伸出手替他抚平他皱着的眉头，却连抬起手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们都忘了，在这样一场爱恨较力的拔河里，线头牵扯的两端早就已经都是遍体鳞伤。
　　这一刻，故事早就不仅仅是故事了。
　　“每一次我靠近你，你总是害怕着要躲开，其实那些有意无意的疏远，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可我爱你，我没办法放弃。每一次，我就这么一边难过着，一边走向你，每一步都疼得我想哭。”
　　林然又继续往前靠了一小步，梁宸下意识想退，却碰到了结实的墙壁。
　　林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早已经不在这一场戏里了，在现实里。而那个总让他心痛的人，就在跟前。
　　“你看你总是这样，我进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永远保持着最恰到好处的距离，好让自己不受伤。可你知道吗？我没你想象的勇敢，我比谁都害怕受伤，也害怕费劲所有的努力最后也是徒劳。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知道！”
　　林然抚摸着他的脸颊。
　　“就这么一次，就这一次吧，你也勇敢一点。我真的害怕，怕有一天你再一次选择离开我。”
　　林然的眼眶红了，他是真的动情了。
　　他说：“梁宸，我真的很怕。”
　　梁宸其实能想象得到，林然至今的每一步都走的有多难过。
　　他，并不值得林然这样。
　　“林然……”
　　梁宸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哑，甚至无法喊出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那么复杂，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却也是梁宸曾经付出一切也想要紧紧守护的温暖。
　　林然的语气依旧温暖。
　　他说。
　　“梁宸，别阻止我，听我说完好吗？没了你，我真的过不下去。我以前跟你说过永远，现在我把它们收回。没有什么事能永远的，对吗？”
　　“可我只是想陪着你，一天两天，一年十年……而你还爱不爱我，也不重要了。你别赶我走就好。”
　　他的话里，有着近乎乞求的卑微，还有无助。
　　当梁宸发觉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冰冰凉凉的时候，才发现林然真的哭了。林然把头埋在梁宸的脖子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原来为了爱，人都可以卑微到跌进尘埃里。
　　世人都曾无数次劝诫他人，爱情本不应卑微。
　　可道理说的轻巧，遇见时候，依旧无用。
　　只因为，爱情它，超出了理智的范畴，而后让你心甘情愿，跌进尘埃里。
　　梁宸想劝他，林然你不要入戏太深了。
　　可谁说人生如戏？
　　他突然有些讨厌起这样的林然。
　　“林然，你总是这么突如其然。突如其然的出现，突如其然的说爱，突如其然的给了我不一样的温暖，然后再突如其然的把一切统统打碎。”
　　他想说。
　　“林然，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爱恨哪有那么容易说忘就忘。
　　释怀又谈何容易？
　　只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啊？
　　林然。”
　　梁宸睁着眼睛，心是疼的，眼里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有指尖微微的颤抖着，颤栗着，疼痛着。
　　他突然之间看透了自己的心。
　　想骗过自己，谈何容易。
　　他自嘲地笑了，许久，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至唇角。

　　“你看我，随手写过那么多故事，却偏偏，写不好自己的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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