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爱孤行

　　沈奉对云影的回答充满不安的期待，但还没等面露难色的云影开口，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云影转身快步走向露台，同时长舒一口气。她真的不知该怎样回答沈奉这个问题。亦是此时，她蓦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额头登时布满冷汗。

　　“谢谢院长，我下午就回院里。”打来电话的人是贺铭，不出云影所料，在逄芳华和陈焕向学校说明真相后，校方很快找她进一步了解情况。

　　云影终于看到了事情解决的曙光，心内却五味杂陈。电话另一端的贺铭，也没有马上挂断电话，而是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影，这两个月来，你受委屈了。”

　　委屈吗？云影扪心自问，也没有答案。她有过失落，也有过不解，更有过怨尤，但很少觉得委屈，因为她坚信自己的道德准则没错，至于别人怎么误解她，是别人的错误，轮不到她去忏悔。

　　“没事，误会一场。”云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自若，在贺铭听来，却雷霆万钧。

　　“云影，你还在怪我？”贺铭的口气突然认真起来。

　　“为什么要怪你？”云影想也没想，直接反问道。

　　“我告诉校方你资助逄芳华，只是为了帮你。”贺铭很少有这般不冷静的时候，但刻意疏远的云影就是有这个能力让他失常。

　　“贺铭，我从未埋怨过你，也感谢你的好意！这件事情已经带给很多人不必要的困扰，我不希望你为这些不值一提的误会纠结。”

　　贺铭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语气却充满痛苦，“云影，你……还是不明白。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如果我现在抛弃一切，你会不会重新接受我？”

　　云影的手微微发颤。有的人注定擦肩而过，此生无缘。她遇见贺铭时，是她最美好的年华，不可能说忘就忘。眼下他一时忘情，重新告白，她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无法接受。这亦是爱的悲凉，时间带走了她对他的爱，却将遗憾深刻在他的心头。

　　“贺铭，你是有意那么说，只为了远离我？”

　　云影终于明白了贺铭的话中深意，她太过迟钝，对别人的心思从不揣测，只求自己内心的宁静，殊不知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残忍。

　　“云影，我们见面聊聊吧，否则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爱情会让人高尚，也会让人卑鄙，贺铭不幸地成了后者，但他希望自己悬崖勒马。

　　“好。”云影深知到此地步，是该给贺铭一个痛快。

　　挂断电话后，云影兀自出神，连沈奉走到她身旁，也毫无察觉。

　　“云影，是学校的事情？”

　　“贺铭让我回院里一趟。”云影转过头，发现沈奉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专注，心内又是一颤。

　　“我送你去。” 沈奉说着，牵住了云影的手。

　　“不用了。”云影不自觉地向后一缩手，却没有挣开意志坚定的沈奉。他握紧她冰凉的手，一路快走，直到她坐进车内才放手。

　　赶去学校的一路上，云影都未再说话，她不时看向窗外，神情惆怅。

　　沈奉不时侧目看向莫名失落的云影，心中七上八下。他并不认为贺铭与云影会破镜重圆，但只要一听到贺铭的名字，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云影，我陪你进去吧！”沈奉把车停在了校门附近，但他并没有马上打开车门。

　　云影动作迅速地解开了安全带，“不用了，你还有生意要忙，我自己去就行。”

　　沈奉强忍心头的不安，故作大度地笑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云影犹豫再三，握住了沈奉的手，“在家等我吧，办完事我就回去。”

　　沈奉默然点头，抬手轻抚下云影的短发，“去吧！”

　　云影如遇大赦地下了车，脚步匆匆地走向校门。刚才那一刻，她还以为沈奉又要吻她，一时心跳如擂鼓。他终是没有越矩，她倍感解脱的同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沈奉去阿秀那里照看一眼后，急急忙忙赶回了家。云影早上做的饭菜大多剩着，他简单加热后，一个人慢慢享用。

　　从小到大，他没少在顾家蹭饭。林荷厨艺过人，即使最简单不过的素菜，也能做出满汉全席般的美味。他时常暗想，顾叔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妻子贤惠，女儿乖巧。要是他将来能拥有这一切，十座金山也不换。

　　只可惜好景不长，顾家的安稳生活随着顾行的离去分崩离析。林荷呵斥云影的时候越来越多，但他总听不到云影的回应。这丫头把一切伤感都埋在心里，以沉默来应对命运给予她的无助。

　　从那时起，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多接近她，骑车跟在她身后上下学，课间休息时有意制造偶遇。他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只会压低嗓音，喊她一声。

　　她有时看他，有时不看，有时微笑，有时点头。她一向懂礼，绝不会对他视而不见，但就是这种客气的疏远让他分外受挫。他想保护她，走进她的内心，结果时至今日也没有成功。

　　云影的厨艺竟不次于林荷，沈奉很快摆脱回忆，开始狼吞虎咽。刷碗时，他情不自禁地嘴角噙笑，以后若能天天吃到云影做的饭，他别无所求。

　　一个下午，沈奉都在厨房忙活，炖鱼，摘菜，拌馅，包饺子。这顿团圆饭，他等了太久了，但是直到新闻联播的前奏曲响起，云影也未回来。

　　沈奉坐在沙发上，胡乱拨着台，眼睛却不时瞟向手机。他想打电话给她很久了，但一直努力克制，他不能给她太多压力。

　　“奉哥，我与几个小姐妹约好了看午夜场，晚上不回来了！”装扮一新的阿秀走下楼，见沈奉仍在苦等，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注意安全！”沈奉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门打开的瞬间，期盼已久的身影终于出现。

　　“云影。”沈奉怔怔地看着神色疲惫的云影，一动不动。

　　“顾姐姐，外面冷吗，我出去用不用加衣服？”阿秀连忙将云影拽了进来，这个不开窍的奉哥，再傻乎乎地把媳妇堵在门口，搞不好人就又跑了。

　　“不冷，我刚逛街回来。”

　　“那就好。”阿秀点头笑笑，临出门前狠瞪了呆立不动的沈奉一眼，总算让他醒转过来。

　　沈奉如梦乍醒般地走到云影身后，“饿了吧，我包了饺子，芹菜肉馅的……”

　　“我吃过了。”云影心不在焉地说完，方才意识到之前告诉沈奉在家等她，他一定老老实实地等了大半天，转头一看，餐桌上的饭菜与他一样翘首以盼。

　　“对不起，我一逛街就忘了时间，你吃过了吗？”

　　云影一脸愧色，未等说完，沈奉突然抱住了她，不太用力，但难以挣脱。

　　“我真怕你不回来！一把年纪了，心跳得比以前还快。”沈奉说着，自嘲地笑了，“下次晚回来，告诉我一声。”说毕，他马上松开了手，再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

　　云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样忽冷忽热的沈奉，让她难以招架。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不知为了什么，总在暗中较劲，唯有看到对方挫败，才如愿以偿。

　　轻轻转动门柄，室内漆黑一片，唯有他深邃如夜的眼眸绽放着光亮。

　　云影心怀忐忑地走进来时，沈奉靠墙坐着，仰头看向天花板，兀自发呆。

　　“阿奉，我把饺子热过了，你再吃点？”云影扶着门，手心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逃离他。

　　“在里面时，我经常整宿整宿地坐着。”云影即将打退堂鼓时，沈奉幽幽地开了口。

　　“这样久坐不累吗？” 云影从未问过沈奉那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是不关心，只是不忍心。回头想来，她也真是残忍。

　　“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累，只是一闭眼就想起奶奶，心里堵得厉害，睁开眼还好些，可以见到你。”

　　云影默不作声，因为面对沈奉的一片深情，所有语言皆是苍白无力。

　　“时间久了，我生怕自己记不清你的样子，但是还好，一点没忘。你也真的没变，甚至比我记忆中还美。”沈奉说着，转头看向窗外，月凉如水，佳期如梦。

　　以前远隔天涯，她在他心里，小心翼翼，视如珍宝。如今近在咫尺，她在他眼前，却相思成灾，遥不可及。

　　他不该贪心，也不该妄想，因此面对触手而得的幸福，越加胆怯。他在期盼，也在害怕，因为她是如此难以捉摸，她甚至无须做什么，他就已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阿奉，你为什么喜欢我？”云影也靠墙坐在了地板上，这段时间她心力交瘁，此刻亦然。

　　“喜欢还需要理由吗？”沈奉深深地看了云影一眼，他心中的确有答案，但实在难以启齿。

　　“当然需要了，我们从小就认识，不存在一见钟情，也不可能日久生情，我倒觉得你挺讨厌我的。”云影说着，莞尔一笑。不知不觉，她又开起了沈奉的玩笑，以轻松来对抗他的深情。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贺铭？”沈奉也没有退缩，而且他想问她许久了，十年前就想。

　　云影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第一次见他，就喜欢。那种感觉很奇特，一看这个人，就知道他是这世上最完美也最理想的对象，但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爱得绝望又卑微，沈奉太过理解这种感受。但亲耳听到云影承认对贺铭的感情，对他来说，又是另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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