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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之女——纪烟华
阳春三月,烟花易冷。
这世上本没有了纪烟华,至少还留了个春风楼里千娇百媚的烟花姑娘,在这嘈嘈杂杂的京都沉浮,添了茶楼里不绝的话题。
如今呢。
呵,一场绚烂的大火吞没了那道载歌载舞的曼妙身姿。
岸边的人或惊讶,或震撼,或惋惜,或幸灾乐祸,只听得那湖中央孤零零耸立着的小亭上传来模糊不清的唱词:
“泪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
海誓山盟转眼成空
……
红颜剩白骨,
万丈红尘苦
……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归去
……”
萧瑟凄凉,道不尽的浮生长恨和举世无奈。知道详情的人看着大火里肆意歌舞着的影子,无端慨叹,造化弄人啊!
没有人看到那翩翩起舞着的人儿,明艳张扬的脸上不停歇的泪珠,那些过往从她的眼前闪过,让她忘了被大火灼烧的疼痛。她心上的疼痛又如何是这火烧火燎的痛觉能及的。
拖着病弱的身子,她苦心骗过嬷嬷,只不过是想要死前离开那个刻满了她屈辱、卑微、自甘下贱的地方,所求不过是一份尸骨无存的死亡罢了!
呵呵呵。
“烟花姑娘果然肤如凝脂,国色生香啊!”
“纪烟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嘿嘿嘿……纪大小姐,待会儿……”
“我包下烟花一月!”
啊!!!
纪烟华回想着那段混混噩噩的日子,表情痛不欲生。那个时候,她被曾经看不起的世家子弟欺辱,被肥头大耳的富商包养,被各种淫邪的目光盯视……她咬咬牙,逼着自己忘记曾经那个钟鸣鼎食的官宦小姐,她只是春风楼里卖笑的烟花。
怎么忍了下来的啊?!!
只因她纪家满门的性命哪!
只因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却在旁步步高升!
只因章涛在旁的循循诱导!
只因,她不甘心!!!
怎么甘心,如何甘心?!
可是,她兴致勃勃的一场报复却原来不过是他的一次将计就计,也是章涛别有用心的利用和摧毁!
真傻啊纪烟华!天下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示好。
怎么会这么不自量力啊纪烟华!这是前几天章涛私下来见她的时候摇头叹息留下的话。
是啊,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章涛说,我不过是要一点点消磨了张兄心中对你的愧疚,我的妹妹将要嫁的人,心里绝对不能还残留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
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和张泽浩之间不过是明面上的针锋相对而已,从她无意中看到他们私下相谈甚欢,章涛就已经毫不保留了,因为,纪烟华这个人已经在张泽浩心中真正死去了。
太笨了,折损一身傲骨,委曲求全,强颜欢笑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
她变了,她如今习惯了鬓发高挽,额描花钿,□□半坦,眸光流转间,媚态毕生,勾魂夺魄。一举手,一投足,婉转嫣然,风情万种。她本是明艳的玉颜,在春风楼久了,就成了张泽浩最为痛恨的狐媚女子。
而他,一步一步高升,已然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权臣。
君如天上云,妾若地上泥。她痛恨这样的低贱,可是这是事实啊!她所谓的谋划在他眼里不过是蚂蚁一样微小的挣扎,一场不堪入目的小把戏罢了。
云泥之别呵……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纪家大小姐,他是寒门苦读的贫家小子。
大火里的纪烟华伸手捂住眼睑,公子如玉,红袖添香,花前月下,琴瑟和鸣的那段时光诉说的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罢了。
她怎么会执迷不悟地入局了呢。
纪烟华喃喃自语,痴儿啊痴儿……火光闪过,世上再也没有了名满京都的烟花姑娘。
手指尖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楚,顾怡心醒在监牢里。
阴暗的监牢,四周刮起呼呼的阴森森的风,已是深夜,隐隐传来模糊不清的呻吟声、冤枉声,她躺坐在潮湿的席子上,身披嫁衣,青葱般的手指头却血迹斑斑。
记忆一阵恍惚……
本是喜庆热闹的闺阁外,突然传出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官兵来了!老爷被抓了!”
纪烟华坐在菱花镜前,茫然地伸手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端的是艳色动人,脸上还有未收起来的娇羞,这是一张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脸,美得让人闪神。
然后,幸福破灭得让人措手不及。本该是上门迎娶的新郎官却带着圣旨和官兵闯入府中。
一路披红挂彩,小径上摆满了名贵的花卉,从闺阁到大门的路上铺的是华丽的绫纱绸,本该是等着月华初上,一整条路透出清灵的光泽的,如今褶皱遍布,上面印满了慌乱的脚印,洒倒的汤水……
记忆里,纪烟华不可置信地在慌乱奔跑的人群中跌跌撞撞,直到她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清冷漠然的眼神,眉间隐隐有股快感的时候,她终于确信了。
确信,这一刻,她纪烟华是世界上最蠢最狼狈的女人!
来来往往的人群仿若一些虚幻的影子,只有他们站在那里,清晰而显眼。她一袭大红嫁衣,他一身素白长袍。
她脆弱得无法大吼大叫。
痛不欲生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低声自语:“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今日?
为什么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让我这么痛?
不问他,只因为她无力去质问,只是悲哀。
她爱他,所以了解他,看到这样的他,她的所有指责都会是一场笑话。
她看他对她置之不理,她看他冷笑着对被押解的父亲说,“你让我在金榜题名人生得意之时痛失所有,我便让你的女儿在最幸福的时候沦为阶下囚!”
他冷冷地笑,狰狞又快意,说着“报应啊报应!”
恨吗?
在她晕倒之前,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喃喃地问她。
恨!
还爱吗?
不了……爱,太痛太苦。
甘心吗?
如何甘心?!
她爱过他不假,可是,她同样深爱着她的父亲。
纪志良,纪烟华的父亲,大西朝臭名昭著的奸臣。就是这个男人给了纪烟华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底气。
旁人不懂父亲的苦和难,身为他千呵万护长大的女儿,纪烟华却隐隐知道她所崇拜的父亲高山一般的大志。
纪志良,志向良正。他出身贫寒,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却壮志难酬。这个世道,圣上软弱,皇子们争权夺势,臣子们勾心斗角,官官相护,明欺暗害,他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倘若不同流合污,在官场上将无立足之地,永远也发不出属于自己的政治声音。
所以,他无师自通了一套为官之道。他用奸臣之名行忠臣之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
混乱的世道,纪志良用最直接最快的方式为官,这种情形下,总会为了照顾最大多数人的利益有意或无意识地牺牲了少数人的利益,包括平民的性命!
八年前,平州大旱,纪志良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平州。政绩上毫无建树,况且平州官员暗地里风传纪钦差胃口极大,吃相难看,百姓也是这般认为。
幸得平和县有民间神秘富商怕得罪纪志良,隐姓埋名,无偿拿出米粮救济百姓,熬过了那年旱灾。
谁能知道,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其实都是纪志良。在平州,他虚以为蛇,用最快的方式取得了被贪污下的救灾银两,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只在乎能不能更快救下更多的人。
然而,因为纪志良一番所为,牵引着平和县县令更是肆意妄为,乡亲们敢怒不敢言,因为那唯一可能带来希望的钦差大臣也不过是一丘之貉,更是因为贪官污吏的加税,生生逼死了苦守在家等着儿子衣锦还乡的老母。
这个老母亲就是张泽浩孤苦相伴的母亲。
纪志良所谓的济世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恶性的循环,最后还是把所有的问题点迁移到最底层的百姓身上。当他发现问题所在时,已经无路回头了。他只能继续在这条路上坚持地走下去。
他不得不以自己为靶,掀起这个看似平静的朝堂下涌动的暗流,拨开这片沉疴已久、积弊甚深的朝堂风云,只有乱到底,戳到一个世道最腐烂的部位,才有重新立世的最大可能。
权臣谋世这种大格局,天下百姓又如何看清?对他们来说,往往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善”,对自己有害的就是“恶”。纪志良不过是在布局之余,竭力达到最大善而已。
……
纪烟华聪慧,她和章涛的合作也不过是虚以为蛇。
最初,除了要竭尽所能报复张泽浩之外,她本是要尽最大的力为她的父亲正名的。
可是,在春风楼的一切一切超过了她以为的可以接受的范围,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过后,她才惊觉自身力量的薄弱。
一介弱小女子,还是最为低贱的烟花女子,她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真正成全了世人对她“奸臣之女”的称呼罢了。
原来,最开始,她便行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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