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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惊变
——如果记忆只有一秒的额度,那么我会希望是哪一秒?
久野树理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
记忆之于她,早已变成每日梦里那些模糊零碎的片段,那些记忆的碎片散发着一种落寞的光芒,匆匆从她眼前掠过,就像是飞鸟扑啦啦挥舞而过的翅膀,迅速得让人无法反应。
而当她站在微雨的街头,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那种错乱的感觉还是那样直接、干脆地席卷了她的大脑。
微雨的东京,繁冗的街头,打着伞或没有打伞的人群,她想起一部关于青春与暗恋的电影,女孩子撑着亮丽好看的红色雨伞,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笑得青涩动人。所有的场景都被虚化,唯有女生虽不美艳、却那样灿烂的脸庞成为唯一的焦点。
她想起高中时的某个周末,她和迹部景吾的第一次约会,他们有些别扭地一前一后地走着,却并没有牵手。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是不习惯,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有着微凉的温度,却有些尴尬地跟在迹部景吾的后面,两只手却不知道该放在怎样的位置、有怎样的姿势才算合适。
那天她特意将头发整齐端庄地束起,换上连身的裙子,戴了母亲送她的珍珠项链,第一次穿上细跟的高跟鞋。而身前的迹部穿着衬衣和马甲,身形挺拔,骨骼的线条格外好看,步履轻快。
那时的心境与现在,截然不同。
然而为什么会想起那一天呢?她微微扬起头,东京上空笼罩着的厚重云彩,不见一丝明媚的阳光。
大抵是因为这样微雨的天气吧。
她颤抖着双手想要将手机放入皮包里,却发现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指尖也变得滑腻起来。金属的拉锁握在指尖,滑不留手,她抓住,滑开去,抓住,滑开去……试了好几次,竟然还是没有将包打开。她使劲握了握拳,有些气恼地用修得弧度适宜平滑光洁的指甲死死卡住拉索,很疼,可她却浑然未决,狠利地几乎是将包扯开来,将手机砸了进去。
伸手拦了的士,她一头钻进去,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晕乎乎的。
他那天对她说了什么?
少年在涉谷的街头缓缓地放慢了步子,而绵绵细细的雨丝也渐渐变成坠落有声的雨滴。她下意识向他靠了过去,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红绿灯变幻,她被人群挤得稳不住脚步。
“啪。”男生果断地握住她的手腕,随即将宽大的手掌移向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包裹上她微微发凉的手心,她刹那间红了脸。
而近在咫尺的男生回过头看着她有些尴尬的羞涩模样,笑得开怀,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有浅得不可思议的笑意那样静静地沉在他的眼底,泛着诱人的光芒。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地掏出一把红色雨伞,有着深色手柄的伞“噗”地被撑开来,他将女生轻巧一带,几乎瞬间靠在他怀里。红色的雨伞洒下浅红色的影子,让她原本就泛着红晕的脸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娇艳欲滴。
“呐,久野树理,拉着我的手,跟我走,不要慌。”他用最惯常的骄傲慵懒的语调缓缓地在她耳边说着,如同情人间亲密的呢喃耳语。
女生有些懵懂地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男生想要干什么。只见迹部勾起嘴角,倏地放开原本握在手中的伞柄,红色的雨伞轻轻地落在两人的头顶,发出轻微的“砰”的声音。而眼前某人的笑意愈发明显,他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女生的额头上,皱着眉佯装生气,却柔声道:“笨蛋,这样才叫约会。”
落雨的东京街头,车流汹涌、人群熙攘的十字路口,他和她在路边,在一把红色的伞下,尝到了最美好的味道。
——我猜我们都会把那一秒的额度给这个瞬间。
——这是最美的瞬间。
她仰起头,似乎还能看见那时的自己和迹部景吾,在伞下小小的空间里甜蜜地亲吻。然而耳边嗡嗡作响的,不是汽车穿行时的沙沙声,亦不是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那种雷霆万钧的话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广濑成冷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你回不回来都随便吧,总之他现在在东大文京这边的医院进行手术。久野树理,如果、你觉得自己哪怕还有一、点、点、良、心,就回来见他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呐,我问你,你有没有为了一个人,用尽全力奔跑过?
拥堵的车流沉浸在东京湿润的夜色中,仿佛幼时神奈川相摸川上辗转漂流的浮灯,如同一朵朵清雅的莲花,轻轻地摇曳。而那些远处畅通的车行道上,有车流俶尔远逝,仿若天际的流星。
微寒的空气,沉沉的暮色,久野树理望着眼前凝滞的车流,原本握着皮包手柄的手越攥越紧。
“砰!”将的士费塞在司机手中,她猛地打开了的士的车门,迅速地伸出了腿。
脚触地的那一刻,她没来由地想起那一句话。
——我忽然想起,我竟然从来没有为你这样奔跑过一次,一次也没有。
雨后的湿气积郁在地表,她踩着高跟鞋有些踉跄地穿过缓慢前行的车子朝人行道奔去。裸露的双腿搅动着粘稠的空气,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远方,所有人流的熙攘都化作一部默片,仿佛只有她是彩色的、生动的。
耳边依旧是嘈杂的声音,如同听了很多遍的卡带总会发出的那种呲啦啦的噪音,混合着广濑成并不常有的冷冽声线——那所谓的一句“最后一面”。
她想起早些时候藤原鹤对她说的只言片语,无异于一枚枚炮弹,轰击着她原本就不牢固的心防。
“有一次我听姑妈无意中提起,小爱和迹部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个时候小爱刚刚完成一个手术,而迹部也在接受治疗。”
“你一定很奇怪那位大爷会得什么病,居然需要住院治疗。他之前身心健康,强壮有力,神经又强大。也许你根本就想不到,起初我也不相信,然而我亲眼见过他的病例,白纸黑字,他患的的确是轻度忧郁症。”
“我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你也不能么,树理?”
——我也不能么?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敢想。
她想起贵泉爱的那句“这些年景吾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这其中有些事情不方便由我来告诉你”,想起她那时讳莫如深的眼神和略显尴尬的表情,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有些许的不适,似乎有什么被堵住了,那种无关痛痒的感觉非常细微,却细得深入骨髓,让所有的悲伤无处遁形。
奔跑,似乎是所有的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景。男生的狂奔,女生的慢跑,撕心裂肺地追逐,不死不休的奔逃。那种呼吸急促的窒息感,那种风刮过脸颊的些微的刺痛,那种双腿疲于奔命的劳顿,让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敏锐清晰起来。
——我的人生中,有很多第一次都和你有关,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里也有许许多多的最后一次,也是为你。
头发乱了,妆花了,鞋子脏了,怎样都好。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站在空旷悠长的走廊尽头,却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走廊的那一端,迹部未央和贵泉爱缓缓地打开那一间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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