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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三)
其实,师行陌是在街上遇到百里明月的,恰巧百里明月来给妖送年货,于是就一起来了。
妖听了这话暗自冷笑,居然又是碰巧遇上。腹诽着,妖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儿也不曾落下,笑眯眯地吩咐休言端茶倒水,呵呵笑道:“真是巧呀。”
师行陌刀子似的眼神望妖身上扫一圈,又把室内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目之所及,仿佛都能刮下一层屑来。
休言趁倒水的工夫里瞥了妖一眼:上回在街上调戏人家,不久之后就险些丧了性命,这回再不好好待客,恐怕……哼哼。
妖被休言看得打了个哆嗦,想起前两天上街时候,路边一算卦老头说的话——“公子印堂发黑,近日之内恐有血光之灾”。因为当时那牛鼻子老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公子若肯解囊二三,老道或许可为公子化灾解难”,于是妖彻底打消了让那老头认真算一卦的打算,还使坏让小孩子撞翻了那老道的算卦摊子。
现在想来,或许那死道士的话未必不可信。
好的不灵坏的灵。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休言就算说不得话也算是一只乌鸦了。
大年夜,炮竹声声辞旧岁,妖兴致勃勃地拿剪刀将休言买回来的红纸裁了,又挽起袖子亲自磨好了墨,提笔挥毫,一联已成。
桑取过妖写好的对联一看,正是取自白居易的诗,“铛脚三州何处会,瓮头一醆几时同”。
“劳将箬下忘忧物,寄与江城爱酒翁。铛脚三州何处会,瓮头一醆几时同。倾如竹叶盈樽绿,饮作桃花上面红。莫怪殷勤醉相忆,曾陪西省与南宫。”桑轻轻念出原诗,不意外地换来妖诧异的神情。
“你……居然读过诗?”
在一旁伺候着将对子吹干的休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得也忒直白了点罢。
桑默默抬起头,“很奇怪?”
“很奇怪。”妖放下笔,好奇地问,“武功高强这点先不说,会做饭会洗衣会女红,甚至还会念诗,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桑认真地想了想,说:“生孩子。”
妖气得咬笔杆,转眼看见正在偷笑的休言,于是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去,把对联都贴上去。”
休言个子矮,够不着门框高处,桑去帮忙,却被妖给拽了回来,顺便踢给休言一个马扎,而被扣留下来的桑自然是负责包饺子。
“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介杀手怎么会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的?”妖趴在桑身边看他和面,不时地伸出爪子试图揪下一小团面团来玩,桑一边揉面一边拍掉鬼鬼祟祟伸出来的妖爪,回到:“巧合罢了。不过是一些人为了争这个名头,谁也不服谁,最后便宜了我这么个无名小卒。”
“嘁,谁信。怎么没便宜到我身上?”妖又一次伸出手被拍掉,“嗷”地叫唤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无聊的师父。”桑瞥见妖被他拍得红红的手背,心下不忍,于是从面团上扯下了一小块,三两下就捏了一直小兔儿,只是手边没有别的东西,小兔子也就一身雪白,眼睛也只是个小小的窝。桑把小兔子放到妖面前,继续揉面。
妖欢欢喜喜地把面做的小兔子碰在手心里,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大叫起来:“桑,你简直是个天才!太神奇了!诶?兔子眼睛不应该是红色的么?怎么这只兔子没有眼睛?瞎的?”
桑无奈地叹了口气,哄孩子一般地劝说:“乖,去找两个红豆,我给你按进去。”
妖放下小兔子出去找红豆,桑这才安静下来好好揉面。才揉了没几下,桑突然浑身一紧——杀气!
非斩竖在墙角,距离桑足有两步远。
桑停下揉面的动作,右手悄悄探进面瓢里,抓了一大把面粉在手里。
“喀!”窗子破开。桑在对方破窗而入的同时扬手,一把面粉迎面扬了出去,趁此时机,桑就地一滚,将非斩拿在了手里。
曾经妖问桑通缉令上的画像怎么跟他本人一点都不像,桑说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他。那是不知什么人顶着他的名头出去作案被人看着的。做杀手的,整天亡命天涯,怎么都要会一点易容术的。妖问他:那你杀人的时候都是易容的?桑说不用。妖不解,桑说:因为我很快。
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桑的人快,刀更快。
非斩出鞘只是一瞬间的事,首先闯进来的几个人几乎是在听到非斩出鞘鸣声的同时就感受到了这把妖刀的锋利。
刺穿心脏,或者割断颈动脉。桑出手便是杀招,动作干脆利落,无一丝多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无数次生死相搏中凝练出来的,狠,准,快。
这些刺客显然没有意识到妖这里会有桑这样一个存在,在瞬间损折了几名同伴之后迅速地达成了共识。
杀手出招往往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在过了最初的几招之后桑与对手都已经有所防备,对方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其中几人突然发动攻击,分别从不同方向同时朝桑攻来,而另外几个人则准备脱身往外去。
桑了解杀手这个行当,在动手之前。一般都是要事先踩点的,这些日子桑虽然寄宿在妖这里却从来不曾现身,这些人定然不是朝着他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是妖!桑飞起一脚将和面的桌子连同面板踢了出去,那几个试图出去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动作,不由一滞。
桑眯起了眼。浑身杀气顿时释放出来。那是一种死亡的味道,是杀过许多人之后才形成的不可言说的,沉重的,压迫的,窒息的感觉。
这边与桑缠斗的几人相当有默契地交替上前与桑交锋,几乎都是一触即离,不待桑出招就退下,紧接着就有另外的人从不同的刁钻的角度攻上来,使他不得不放弃对方才之人的追击,被迫退回来防守。而桑的出招极快,就在交手的短短几招之内,负责缠住桑的几名黑衣人都已经被他或轻或重地伤到了。
胶着之际,妖突然推门而入!
原本就打算去寻找妖的那几名刺客立马分身出去,桑抬头,入目是看着满室狼籍痛心疾首的妖的侧脸。
桑狠狠地咬了咬牙,抬手将手中的刀飞掷了出去。
那个已经举着剑刺到了妖面前的刺客就这样,整颗头都被非斩给穿透了。刀带着尸体飞了出去,淋漓的鲜血和脑浆飞溅一地。
“走!”桑一个字没有说完,就喷出了一蓬血。
桑将刀掷出去为妖争取到了逃命的时机,却同时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背后的敌人。对方一剑刺向他的心脏,桑凭着身体本能躲了一下,却也没能完全躲过。长剑贯穿身体,自背后插入,从前胸穿透。
毫无疑问,肺叶给刺穿了。
桑突然咳了一下,又是咳出一蓬血,他甚至来不及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就倒了下去。
隐约间,时间仿佛突然变得迟缓了,桑记起的竟是师父在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人是没有办法靠着杀人活下去的,就像人不能只依靠恨活着。”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他问:“那师父还恨么?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朋友。”面对师父的沉默,他说,“所以,师傅其实也是知道的,就算知道道理却也无法做到的事在谁的生命中都可能有一两件。”
妖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红豆,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哄他去找红豆的人满身是血地倒下去,他身后那人把剑从他的身体里拔出来,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淌出来。
而他送给这个人的非斩就插在他身边的墙上,上面还挂着一具尸体。
这个……
“笨蛋。”
妖缓缓地,抬起眼。
“你们,把我的年夜饭搞砸了。怎样?做好准备赔偿的觉悟了么?”
大年夜,皇都下了一场大雪。炮仗炸裂的红纸屑落在雪地上像极了一片一片零星的血迹。
年后天气就暖和了,雪才落下来就开始渐渐消融,那些红纸屑也被雪水濡湿了,晕染开来,在洁白的雪上留下点点猩红。
妖的店一直没有开张。
原本几乎被血浸透了的屋子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了,整洁得好像之前的血战只是一场幻觉。
桑赤裸的胸膛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身上直接披着一件外袍,背靠着两个软枕,半坐半倚地靠在床头,侧首望着窗外的天空。
门“吱呀”一声打开,妖站在门口,两手端着一盅汤,正收回踢开门的那只脚。
“喏,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炖的。绝对~要全部喝完。”
桑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妖揭开汤盅的盖,微微笑了。
“我小的时候,习武擦破皮儿是常有的事,师父就会吐一口唾沫在上面,说消毒。最厉害的一会是从崖上跌下去骨折了,师父拿刀砍了两根树枝一比,又从我衣服上撕了几根布条一绑,就算了,然后改干嘛干嘛,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养过。”
“师父师父,开口闭口都是师父,一个破老头子值得你这么惦记?真是……你再惦记他,他也不会给你熬鸡汤喝啊。”妖忿忿然。
桑说:“我在师父面前,也总是提起你的。”
桑说的都是实话。他这人平生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师父,对外还不得公开这层关系,若要说友人,也只有妖这一个了。桑的生活向来简单,能说的出了师父就是妖,总不能对着师父说师父,对着妖说妖罢。
可这话听在妖耳朵里就多少有那么点……暧昧。
“妖……”桑伤了肺,说话不大便利,声音也较之以往更加暗沉了,句子长了或许不觉得如何,像现在这样单单念一个字,就总带着些烟雾缭绕的味道,莫名地令人怦然心动。
“什……什么事?”
“那个……汤里没放盐。”
“啊,我知道啊。白汤老母鸡,就是不加盐的嘛。”
“……妖。”
“嗯?”
“不加盐,那是给坐月子的女人催奶水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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