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正向反馈5
回到家已经过了零点,但进门聂常弋就听有人在吵架。
皱眉听了会儿,原来是大伯又改主意,咬死了天气冷放得住,希望把遗体停满七天再火化,其他人基本都不乐意:办个丧事,死人重要,但也不能把活人熬坏了。
来帮忙的邻居男人一见聂常弋进来,立刻嚷嚷道:“让儿子做主才对。”
聂常弋不跟大伯争,只把手机上的排班表调出来。
“想停几天我都没意见,但我的假只到后天早晨——当然,如果不需要我,明早我也可以走。”
大伯张张嘴,到底没好意思骂,自己在那嘀咕。
“早说了,得要自己的娃儿才靠得住。”
聂常弋觉得有些好笑。
闹哄哄一夜过去,尸体终于送出了门。没亲手捡过骨的人可能很难想象,火化其实烧得并不透彻,类似肱骨胫骨之类的大块骨骼,最后得靠碾压工序。聂常弋对此没什么感想,倒是拿出去了,被人暗地里——其实大概率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说“做医生做得心肠都冷了”。
公墓位置是很多年前墓葬改俗的时候,乡里就提早分好了的,生不出闲话。就是按理每家应该夫妻合葬,但聂常弋他母亲当初去世,大伯他们在村委闹了四天,总算是把她除了出去,现在这两个水泥坑,就放一个骨灰坛。
如果单论这件事,聂常弋还得谢谢大伯,不然他工作之后,也没法来把被潦草葬在公墓角落的母亲迁走。让活着时大打出手的两个人埋一块儿,想想还有点恶作剧式的滑稽,分开当然更好。
中午吃完最后那顿解晦饭,聂常弋去城里的饭馆打包了几份菜,租了辆车,带倪澄杳绕去他母亲老家,准备顺道做个祭祀。
硬要算,他妈妈其实也算不得称职,但聂常弋心里没多少怨怪: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要求她还得为一个并不怎么喜爱的孩子去积极谋划,确实是强人所难,毕竟也不是当了母亲,就应该且会自动学会这些的。
何况最终,她还是救了聂常弋,没眼睁睁看着他被打到落下残疾。也许动机不是出于“爱”——毕竟过去那么多次类似的情景,她从来无动于衷;毕竟那会儿她已经被查出很可能命不久矣——但样样论心去看人,太跟自己过不去,聂常弋不做那种傻事。
乡间道路上散着不知道什么车子落下的大块泥土,雨后湿泞,倪澄杳一下车就差点滑跤,抓着车门把手好歹没摔彻底,一侧小腿到底滚了层泥水。
聂常弋开始感到后悔,但倪澄杳摸了一把裤腿,还在那傻笑:“这种泥很像做陶艺的那种诶。”
“这边的确很多是高岭土。”
他扶着聂常弋的肩,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点头:“我就说,这种手感就是陶泥。”
聂常弋没说话,他就歪过脑袋,轻轻撞了聂常弋一下。
“干嘛,你是不是后悔带我来见家长啦?”
这词用的不能说错,但肯定也算不上对,聂常弋问他:“从哪儿学的?”
倪澄杳得意一笑:“网上呀。昨天晚上我问网友,确定了关系后对象带我去看他妈妈,我要怎么做,大家说女孩子去见家长不用做什么——虽然我不是女孩子,但‘见家长’的本质是一样的吧?”
他把路过花店买的那束百合的包装纸抻平了,挽在臂弯里深吸了口气,“我家去墓园都会带百合花的,希望阿姨可以接受我们的风俗差异。”
百合花蕊上的粉在他脸上沾了个淡黄的小点,聂常弋顺手揩了,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出了毛病,怎么总想触碰他。
回V市的飞机是晚上七点半,两人六点到达机场,就收到通知,说飞机因为大雪延误,预计凌晨2点才能起飞。
往年不怎么下雪的V市,今年雪格外多。
倪澄杳坐在机场大厅,等久了就犯困,脑袋一点一顿。贵宾厅里没几个人,聂常弋干脆直接把他揽到了肩侧。
一动,他反倒惊醒了,撑着眼皮问:“到时间了吗?”
“还早,才十一点半。”
“噢那我再睡一会儿吧,昨天晚上我都没法睡觉,爸妈轮流给我打了一晚上视频……”
聂常弋心中一动,手掌垫在肩上把他的脸托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有点发怒似的强撑着甩了甩脑袋,“困死啦!”
“他们为什么给你打视频?”
倪澄杳蓦地睁大眼睛:“你说呢?”
聂常弋有些惊讶:“告诉他们了?”
“当然啊。”倪澄杳半真半假埋怨道,“其实当时我决定答应你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们我终于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你不把我的喜欢当真,所以他们对你印象一般哦。”
“他们没反对?”
“干嘛反对?”倪澄杳不理解,“我和谁谈恋爱是我的事情啊。”
“澄杳,你告诉他们你谈恋爱了,还是告诉他们你和我谈恋爱了?”
倪澄杳恍然大悟:“你担心爸爸妈妈反对我和男性谈恋爱吗?我说了呀,我和谁谈恋爱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再说了,他们自己也有过同性伴侣啊,当初哥哥公开的时候,他们也是支持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两个男人谈恋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聂常弋对他这份自信持审慎态度,他还不服气,举起手机要自拍:“我现在就可以发给他们看。”
聂常弋按住他的手:“不要冲动。”
倪澄杳皱皱鼻子,阴阳怪气地学他说了一遍“不要冲动”,又自己笑起来,悄悄用手指在聂常弋掌心划拉了几下。
“我发现其实你在这方面很胆小诶。但是呢,你是因为我才胆小的,因为怕我们被分开嘛对不对?所以我又有一点开心。”
聂常弋服了他了,手指一弯,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紧紧扣住。倪澄杳服帖了会儿,压在最底下的手机亮了两三次屏,他就抬高手去解锁查看。
确认两遍,他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让聂常弋揪他脸一把试试。
“姐姐说,我哥的配型配上了。”
这的确是好事。“国内的库吗?”
倪澄杳摇摇头:“好像不是诶。”
*
有时候,好与坏很难去界定。
与廖绪清匹配上的是他们F国的一位女性,而之所以能了解到这些隐私信息,是因为该女性并非双盲志愿者,而是作为亲友自愿来进行配型的。
她是廖绪清父亲那边的表亲。
过去那么多年,那边从没人提出帮忙,现在忽然有了志愿者,一配立刻吻合——她甚至愿意千里迢迢飞来捐赠,好避免患者舟车劳顿。虽好,但未免过于天上掉馅饼,令人生疑。
聂常弋不愿意直接泼冷水,但此前倪澄杳对他姑父那边的情况避而不答,所以这会儿他也只蜻蜓点水式地点了下问题。倪澄杳这次倒说得很顺畅:“他家思想很封建诶。大哥说他们就是抱着以前的风光不肯撒手,现在早就只剩一个壳了。我不了解这些,但是小时候去做过两次客,体验很讨厌,他们都是表面上友好而已。后来姑姑和姑父,叫闹掰了吧,就很少联系。”
按这样说,他们估计是接受不了廖绪清的性向的。聂常弋正思忖着,果然听倪澄杳又接着说道:“反正我姑父早就又结婚生小孩了,不要说发动家里人去配型,他根本都不在乎。之前不是说过,有一次哥哥肺炎感染很严重,重症呆了好几天,他连一条消息都没来。”
说到这里,哪怕是天真的倪澄杳,心里也产生了些怀疑,第二天去医院,廖绪清对他说“澄杳,你去找个律师”,他的心就砰砰跳。
“什么律师,我不去。”
“澄杳——”廖绪清厉声道,“去找个律师,要F国内的,还要跟我们两家完全无关、从没有过任何业务往来,干净的。”
他脸上显出某种异样的阴沉,倪澄杳知道他一定掌握了什么信息,把这桩“好事”判了死刑了。
可倪澄杳心里又怀着一点不肯放弃的小火苗:“又不急在这两天。”
廖绪清摇头:“我不进舱,手术我不做。”
廖雨这次居然也一反常态,只道:“听他自己的想法。”
他们都不在家,兔团也在宠物医院,倪澄杳对聂常弋说觉得家里每天空荡荡的,周日赶上半天休息,聂常弋约他出去散心。
从老家回来已经快半个月,但聂常弋请假时堆起来的事太多,根本抽不出时间,这还得算确定关系后,他们两第一次一起出门。
聂常弋能看出他在努力强打精神,但这几天他似乎一直心情不佳,手机回消息都透着一股蔫巴的劲儿,面对面就看得更清楚。
拿筷子在他眼前轻轻一晃,他也没什么反应。
“澄杳。”
“啊?”
聂常弋点点他的手,倪澄杳低头一看,撒开勺子,匆匆把差一点点就要浸到奶白鱼汤里的袖子撩起。
“还在为你哥哥的事情烦?”廖绪清不接受手术,这事倪澄杳早就提过,但当时他的情绪很正常,还表示再等等肯定会有另外匹配的。
倪澄杳也的确摇头了:“不是……”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聂常弋拍了拍他脑袋,好笑道:“跟我有什么事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倪澄杳捏着手指纠结半晌,支吾道,“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得跟你道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