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络

　　隔日与萧梁道别时，才发现萧梁和绾娇已经不知去向。
　　问过老板，方知他们天没亮就离开了。老板代萧梁传话，说有急事不与我们告别了。
　　萧梁向来神神秘秘，匆匆离开，不知是去验证地图真假，还是怕我们再找绾娇。

　　回到健康，已是傍晚。铺天云霞，将天空染红。
　　阿爹的尸骨已经挖出，如今裹着白布放在厅堂。厅堂中还站着一个佝偻老者，须发皆白，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孟聿之俯首作揖，“严老，劳烦您确认下，这尸骨是否是沈谦的。沈谦生前的体貌，已经详细记录在册中。”
　　严老从孟聿之手中接过册子，浑浊的嗓音响起：“你小子竟然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请我出山，看来此人与你关系匪浅。帮你没问题，你手里的那壶谪仙可是说好要让给我的。”
　　孟聿之含笑应道：“您老放心，谪仙已经窖好，回头让无常给您取来。”
　　严老哼哼两声，又说了玉阳子几句坏话，方捻开册子仔细看起来。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带上手套，揭开白布，那具尸骨陈于眼前。严老拿出拨镂牙尺，对着尸骨各处逐一测量记录。一具尸骨测量完，再计算出来，已耗了不少时间。

　　严老将所量尸骨数据与册子上记录的情况重新对比一番，方下了结论：“这具尸骨和你资料上描述的体貌基本吻合。”
　　孟聿之疑道：“这尸骨真是沈谦的？”
　　严老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只有一处不同，确切地说有一处有疑点。”
　　“疑点在哪？”我忙问道。
　　“聿之的册子上记着，沈谦足大，常穿宽靴，可是你们看这具尸骨，虽然脚也长，但是很瘦，正常的靴子穿着都会大，又怎会常穿宽靴呢？”

　　印象中，阿爹的靴子确实又宽又大。可是他其实整个人瘦削的很，根本称不上胖。忽然，脑中出现阿爹沐足的情形。我忙跑到尸骨跟前，用牙尺挑开白布，盯着脚骨仔细观察起来。
　　半响，我放下牙尺，怔楞着坐到椅子上。

　　孟聿之满脸疑惑，柔声唤道：“怎么了”
　　“这不是沈谦的骨头。”我冷笑道， “我见过他沐足，他的脚有六指，这具尸骨只有五指。他根本没死。”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我看着那具白骨咯咯笑起来。
　　严老撸着胡须对我说道：“女娃子，别入了魔障。”
　　我笑道：“魔障？严老多虑了，柳枝是从魔障中来，无所谓入与不入。”
　　我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孟聿之紧跟着我来到院中。
　　“阿络~你去哪？”
　　“去明府，告诉明澈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永平王手里。”
　　“你有证据吗？”
　　“证据？永平王对沈柔多次施援手，若非沈谦交代，又怎么可能？”

　　暖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底的寒气。原本还在疑惑为何沈谦会将我毫不犹豫地交给明澈，任沈柔将我弄的人不人鬼不鬼，如今才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他将我抛入乱坟岗，造成借大火远遁的假象，这样一切寻找双龙玉佩的人都会找沈络，谁也不会去找已经被烧成白骨的沈谦。
　　“阿络~你告诉明澈这些，岂不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凝视着孟聿之，他的双眼一如原先，还是引人深陷。
　　“我没杀明珠。只要他能去找双龙玉佩，沈谦就会现身，我背负的骂名也会洗清。”
　　孟聿之风华无双的面庞有些无奈，“他若知道真相，你们也许能回到从前。”
　　孟聿之锦袍处挂着一枚月白色的荷包，那繁复的墨竹图案正是初雪的手艺。我仰面轻笑，“对啊，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无常忽然出现在院中，“聿之，宫中来旨意了，云妃要你和柳枝明日一早入宫。”
　　云妃的生辰在后日，帖子早已到了我和孟聿之的手里。
　　孟聿之长叹一声，“还是先随我入宫吧，云妃怕是有急事。”

　　第二日清晨，我和孟聿之稍作收拾，即刻往宫中赶去。

　　大齐高祖节俭，仍然用了前朝的宫殿，只是稍作了修葺和调整。宫墙巍峨，通道狭长，进了宫门，眼前豁然开朗。琼台玉宇，翠树花海，水带环绕，宫娥飘飘，宛如仙地。
　　孟聿之已经轻车熟路，同领路内侍交代两声，便带着我直奔云妃宫殿-浣云宫。

　　浣云宫外装饰一新，内侍婢子们各个脸上喜气洋洋。我们接着便被领到了云妃面前。

　　云妃周小颜端坐在主座上，满脸喜气，“呀，你们可来了。本宫后日就要生辰，总觉得头有些疼，不太喜欢热闹。孟太医帮本宫瞧瞧，是什么毛病，省的生辰那天扫了大家的兴。你们都退下吧，莫要扰了孟太医。”
　　“是。”一众侍婢鱼贯而出。
　　待门关紧了，周小颜从主座上轻跑下来，锦缎软屐未发出任何声响。她到门边听了一会，确定无人在近处后，舒了口气，端着架子，硬着嗓音继续说道：“孟太医，随本宫到里侧诊治。”

　　我虽心中有疑惑，然而见周小颜如此小心，也不敢多问。孟聿之面色无波，耳尖却在动来动去，聆听周围是否有人窥视。进到内室，孟聿之轻声道：“没有可疑的人，云妃有事但说无妨。”

　　周小颜双目猛地盈满泪水，”阿炜病了，不知道怎么了，吐了好多血。他不让我找太医来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昏迷。”
　　孟聿之忙道：“陛下在哪？”
　　“随我来。”
　　周小颜走到一处挂画旁，揭开画轻推墙壁，后面的门便露了出来。
　　这是一间暗室，里面的布置简单的很。不大的木床上躺着满脸苍白的高炜。
　　孟聿之迅速从随身药箱中取出银针，在高炜身上进行布针。看着高炜被扎成刺猬，小颜忧心忡忡，手紧紧挽着我的胳膊。

　　“咳咳~”高炜悠悠转醒。
　　“阿炜~怎么样，哪不舒服？孟大夫来了。”小颜慢慢扶起高炜，为他披好外套。
　　“没事，有劳孟大夫了。”高炜倚在塌上，有气无力。
　　孟聿之神色忧虑，“陛下此病，不能再拖了。再发作一次，微臣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朕还能活多久？”
　　“三年。”孟聿之低下了头。
　　“三年？呵呵，倒比父亲还要早。”高炜笑的惨淡，我和小颜却听的一头雾水。
　　小颜问道：“阿炜，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炜握住小颜的手，“连累你跟着我受苦了。假如有一日我走了，你就离开健康，到处游历吧。”
　　小颜泪水瞬间涌出，“说什么傻话，不是说好了，你去哪我去哪吗？”
　　高炜给小颜擦掉泪水，朝向孟聿之说道：“今日没有他人。聿之能否告诉朕，你怎么知道朕中的是冥泉之毒？”

　　冥泉之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此毒。孟聿之神色变幻，最终说出了口。
　　“陛下并未直接饮用冥泉，直接饮用冥泉的应该是高祖。冥泉药力极强，若要饮用，只可饮用一滴。若过量，药力无法发散，饮用人终将爆体而忙。高祖身上的药力，应是一部分渡到了陛下的母妃身上，由此传递给了你。微臣见识虽薄，却出身江湖，对此毒略知一二。”

　　高炜无奈冷笑：”帝王的爱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解此毒，必须还用冥泉？”

　　孟聿之颔首道：“正是。将五色紫英的种子用冥泉水稀释浇灌，长出的果实便是解药。”
　　高炜说道：“父皇饮用冥泉之事，朕并不知。只是当年父皇死状可怖，才引起朕的怀疑。朕明察暗访，才知道当年父皇为求长生，饮了一种叫做冥泉的水。至于这冥泉在哪，却不知道。”

　　孟聿之俯身行了一礼，“陛下，冥泉当年已被高祖悉数带走，应该就在宫中。”
　　高炜问道：“聿之可是也要这冥泉？”
　　孟聿之不卑不亢，“实不相瞒，这冥泉本就是微臣家中之物，高祖本与微臣祖父有过交情。”

　　这么说，高祖是偷了孟聿之祖父的东西？再看高炜，他的脸色果然难看起来。
　　“你祖父是？”
　　“鬼帝孟或。”
　　犹如惊雷炸耳！鬼帝孟或，大概江湖上没几人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号。他神秘无比，没几人真正了解他。据说，他医术无双，但凡求他医治之人，只能自己带上一千两黄金，爬上西南的钟灵山，否则一律不治。他的武艺更是登峰造极，来无踪去无影。
　　然而，他最出名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宛如二十岁的容颜。那张脸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女子，引得多少女子芳心尽碎。无数人想知道他不老的秘密，最后却因找不到他的居所而作罢。说书先生们最爱讲的便是鬼帝孟或迷惑女子的桥段。
　　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在十六年前却突然销声匿迹，半分消息也无。
　　想不到，孟聿之竟是鬼帝孟或的孙子。怪不得，我们一起听说书先生讲鬼帝孟或的事时，他的脸黑的和锅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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