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清穿）

　　康熙四十六年的冬天对于我来说是漫长的，此刻，外边正下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整个一个银白的世界。屋子里，燃了个烤火的炉子，几个伺候的丫头端着热茶糕点分站在四旁，我端坐在桌前，专心致志的裁剪着新设计的服装打样。抬眼，看了一眼屋外，不禁愣愣出神，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紫烟，不知你如今可都安好？想到这儿，我放下剪刀，伸手支开窗户，不一会儿，一小片晶莹的雪花就好奇地溜了进来，我双手欣喜地捧住，盯着这些洁白的小东西，不由回到了童年与小伙伴们无拘无束雪天打闹的时光，嘴里不禁哼起了《童年》这首儿歌。

　　一边哼着，一边对屋外的大雪更是向往，走到门边，伸手就要推开房门，却是被屋内那个穿紫色衣衫叫芙蓉的丫环阻止，低眉顺眼地先是朝我一福，恭声答道：“九爷吩咐了，福晋不可随意乱跑。尤其这会子外边风大，若是福晋受了风寒，九爷怪罪下来，可让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我无比酣畅的劲头顿时委顿了下来，皱紧了眉头，又走回座位，继续我的裁剪。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响起小路子的声音：“福晋，奴才有事禀报。”

　　我心中一喜，横了一眼周围这几个美其名曰表面是服侍内地里却是来监视我的丫环，心道：总算来了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了。

　　寒冬腊月，小路子却只穿了件薄薄的青布短袄，我看得直皱眉头，这小子，赏他那么多钱，准又是都送回老家了，也不知给自己弄件避寒的衣裳？于是，朝芙蓉一挥手，将一直温热着的一碗参茶赏了他。小路子千谢万谢地喝了，抬头瞥了一眼周围几个丫头，叩头道：“福晋，那边的大师傅说了，做衣裳的主子催得紧了，劳烦主子再赶赶。”

　　“嗯。”我压低了眉毛又仔细打量了眼小路子，一阵子没见，眉眼倒是长得开阔了些。原先的稚嫩已没了踪影，脸上闪烁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与成熟。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纵观世界，也只有中国这个集五千年封建体制于极点的社会才会造出太监这种畸形的第三种性别吧。想着却又是心生怜悯，又吩咐着小路子吃了几块点心。径自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福晋？福晋？”小路子一连喊了我两声，这才听见，只见他恭顺低头道：“请福晋给句回话，那边的大师傅可还等着呢。”

　　我听着，一凝神，思绪飞回到两个月前。当时，我已被胤禟软禁，整日在府中无事，因此就给小路子做了件对襟马夹，谁知他陪着胤禟到锦绣坊做衣服的时候竟是被那里的大师傅瞧上了，几次托小路子带来口信，说是愿意邀请我一同入伙一起做衣裳。当时也是小路子口风紧，对着那边的大师傅只说我是个九爷府中的小丫头，因缘巧合手艺好罢了，现在正在九爷府中当差，暂时不得出来。谁知那边锦绣坊的大师傅倒是个实心眼儿，硬是满口说什么钦佩我的手艺，送了我一份锦绣坊的干股，应承我只要每月帮忙设计裁剪缝制几份客人订制的衣裳，就额外再支付我工钱，至于分红，则到年底一并算清楚。

　　想着左右无事，对这京城第一的服装设计公司也是仰慕已久，况且念及自己的处境，想着紫烟，决定也不能不早做打算，于是当时笑着朝满脸兴奋之色的小路子点下了头。

　　谁知，此后，一发不可收拾，那大师傅不知是试探我，还是考究我，三五天，就派小路子过来递上客人的尺寸、面料、说明了式样款式、爱好喜恶，让我一件一件地给设计缝制了去。初时，我还保守着遵循着清朝人闭塞压抑的性情，严格按照客户指定的样式订制，可后来每天关在房中，凡要稍一活动，就左呼右拥，后面黑压压地一大片，谁还有那个耐性按部就班的按着图纸裁衣？

　　碰巧那次，好似是接了后宫一个妃子的旗袍，我想也没想，彻底打破旗袍的直筒子设计，硬是仿若二十一世纪流行的韩版，在胸部一下缝制了一个腰身，斜襟的一排纽扣也改为暗扣，这还不算，被压抑得快要发疯的我索性又将旗袍的胸口挖了鸡心的大洞，挑了块同色系的薄纱贴补在上面，远远一看这衣服，搁在现代，胸口露出若隐若现的起伏不算什么，可在这礼法严谨的清朝，估计可就要犯忌讳了。可当时正碰上我心情不好，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当时一边做，一边忿忿不平，结果果然化悲愤为力量，不到半天，就全部完工，直接塞了衣服交给小路子走人。心下想着从此以后，锦绣坊那边恐怕就再也不会再来叨扰自己，也就此落得个清闲。谁知，过了两天，小路子一脸眉飞色舞地交给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添油加醋说什么那个后妃很是喜欢，听说因为穿了让康熙老佛爷见了，接连招侍寝了两个晚上。所以，赏钱就这么来了。当时，我拿着五百两的银票，真是哭笑不得。

　　谁知，事情并没有结束，仿佛走漏了消息，其他后妃的订单是一笔接一笔，如同这外边的雪花片一般连绵不断。锦绣坊那个大师傅见来人指定要我做的新样子，个个身份又是大得下人，自然也不敢怠慢，一一收了银子只管将布料往我这边送。他这可不要紧，可苦了我，虽说平时也没个爱好，可一味地埋头苦干，既没电脑制图样，也无缝纫机撬边缝制，碰上需要绣花的，还得一针一线地仔细着，只苦得我仿若回到了以前深夜加班为客人做衣服时的情形。

　　想到这儿，对自己暗地苦笑了两声，朝小路子道：“前阵子忙乏了，你只管跟他说，这手里的衣服要过个几天。”

　　小路子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向我使眼色，我会意地咳嗽一声，开口：“芙蓉你们几个去厨房给我把晚膳端上来吧。”

　　其余几个丫头已是躬身应了，只那芙蓉不那么好打发，犹站直了身子杵在那儿，“福晋，有她们几个去就行了，我在这儿陪您。”

　　“是看着我吧？”我恼怒地挑挑眉毛，拉长了脸怒道。

　　“奴婢不敢。”芙蓉赶紧伏在地上。我见了，冷笑道：“别忘了，我毕竟还是这府里的九福晋，虽说现在和你们九爷伴了嘴，闹了脾气，可那也是夫妻俩之间的芝麻绿豆的小事，怎能当得作真？”顿了顿，见芙蓉犹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丝毫没有告退的意思，心中的怒气渐渐升起，由此可以看出这胤禟嘱咐她看管我到什么地步了。

　　接着道：“你们几个也是爷知心的丫头，其中也有人被爷收了房……”此话一说，其中两个面容俊秀的不禁红霞满面，我瞅着更是心中有气，快速道：“所以，你们也要知道个好歹。我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嫡福晋，就算爷赏识你们几个，抬举你们，将来给了名分，难道还不知道以后要看谁的脸色吗？夫妻间的事儿谁也不明白，只有两口子最清楚。谁又能担保她做了龌蹉的事儿还能以后好好地再在这府里呆着呢？当真奉了那句话：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吗？今儿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个在狗仗人势的。”说着，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手掌心生疼，可当着这正在训人的当口，也只得硬忍了。

　　芙蓉几个丫头早吓得伏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哪里还敢再嚣张半句？我一潇洒地抬手，几个人就哆嗦着纷纷退下了。

　　一转身，我就不停地甩着打疼了的手，龇牙咧嘴起来。

　　一旁的小路子掩着口笑道：“福晋，你方才那阵势可真是一个字……”说着，咽住了下面的话看着我。

　　这小子，几时也学会卖关子了？我好笑地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小鬼头，有话快说！”

　　小路子甘之若饴地领了我的毛栗子，脸上却是笑得更欢了，“只一个字可以形容您——帅！”

　　小马屁精！我横了他一眼，一把捞起正在吃萨其马的伏在脚下的小碧，抱在怀中，自从发现它因猛吃酸菜鳗鱼严重掉毛之后，就立刻改了它的菜单，不再以咸辣为主，而主张清淡，数月调养下来，它又恢复了光滑柔软的长长的皮毛，周身雪白，此刻若是放了到外边的雪地里，真叫人找不出它在哪里。因是冬天，它也变得困乏异常，最近又是恋起甜食来，这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此刻抱在怀里，分量倒是又重了。

　　我一手抚摸着小碧的皮毛，一边接着话头继续道，“闲话少说，我倒要问问你，八爷那边的事儿打听地怎么样了？”

　　小路子突然呆呆地望着我，眼神严肃起来，盯了我半晌，只把我看的心里毛毛的，着急道：“发什么呆，你倒是快说呀？”

　　小路子一躬身，缓缓道：“奴才无能，现在还没打听出什么动静。怕是人都还安好。福晋，您莫要担心，正所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不妨放宽了心，再等等。眼看就是年三十，到时您随爷进了宫，碰见八爷、八福晋也可顺势问个明白。”

　　正反复咀嚼着他那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又听了他这番话，不由脸色稍缓，可却是迟疑地问道：“如今他待我这样，我可还怎么出去？”

　　小路子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道：“福晋勿需担心，这每年过年各位爷们儿都要随了福晋去宫中见驾的，这可都是铁打的规矩。”

　　我听了，轻轻点点头，不安分的心这才稍稍稳定了下来。

　　就这么每天挨着终于到了二十九，府里人张灯结彩，欢快地打扫的打扫、贴春联的贴春联，一派喜迎新年的景象。连几个监视我的丫头也人人喜笑颜开，我瞅着暗自好笑：这古人也确实难当，没有电视电脑，既不能唱卡拉OK，也不能到舞厅放肆，这悠悠时光也只能靠过几个节日来打发了。

　　此刻清早起来，梳洗完毕，对着镜子，也不让几个丫头帮我梳头，只是任由一头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捏了一小撮在手里把玩，口中低道：“弹指刹那间，芳华逝，红颜已老……”

　　这时，身后响起许久不曾听到那熟悉的磁性声音：“爷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哪门子的红颜？”

　　我咬着牙一头长发飘逸地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恨恨地看向来人，一身崭新锦袍的翩翩美少年，不是胤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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