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光里听见你的声音

　　这一阵子梁宸也算是好事连连，先是他写的小说在网络上反响不错，后来更是还有人通过主编联系自己说可能考虑买下小说的版权改拍成电影。
　　梁宸一想到自己写的小说有可能会被人拍成电影整个人就兴奋的不得了，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他白天尽想着这事了，有时候半夜做梦都能笑着醒过来，反正是没工夫去想林然的事了。
　　说起来也挺现实的，本能总会让人忘记不好的去记住美好，人生总归是要往前看。更何况人要是真的一忙起来，谁还会有功夫纠结。
　　不过虽然对方给的价钱并不高，梁宸仍然觉得自己真是无比幸运，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倒是对方也提出希望仍由他来编写剧本，这让他挺惊讶的。因此他还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时间去看各种各样的剧本学习并借鉴，毕竟剧本与小说不同，剧本会更偏重舞台表现，他甚至早就写好了一部分剧本，打算今天一起带过去，算是给自己加分。
　　现在总算是到了要面谈的时候了，而且听对方的口气有可能是要直接签合同，所以他一大早就在镜子面前反复练习了好几遍，包括说话的口气甚至是言谈的举止他都希望自己做到最好。当然还有一些自己对于作品的理解他也需要好好整理，他只希望能给别人留一个好印象，好让事情更顺利一些。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黑色西装，还打了条深蓝色条纹领带，看上去显得沉稳还带了些许睿智。
　　“今天要出门？”
　　梁宸闻言回头一看，原来是李皓早上起床准备上班去了。
　　“是啊，有没有吵到你休息？”
　　“没有。”李皓笑着摆了摆手：“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倒是希望你能像对夏天那样和我说话。”
　　梁宸多多少少对李皓还是有些客气，尽管他其实也把李皓当做朋友，但也不知怎么的总还是有种距离感，让他没办法像对夏天一样对李皓毫无顾忌。
　　“也不是啦。”
　　李皓也没想在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上继续深讨，他一面打着警服领带，一面朝着夏天的房门用力敲了几声：“夏天，起床了！”
　　“拜托，让我再睡五分钟。”
　　“只能两分钟，不然会迟到。”李皓低头看了看表说，然后他又转过头和梁宸说：“很重要的事吧，很少看你穿西装。”
　　“嗯，前阵子跟你们说过的，小说的事。”
　　“哦，是今天？”说完李皓就拍了拍梁宸的肩膀：“加油，那小说我看过，很不错。”
　　梁宸抬头看着他的表情，李皓连夸赞起人来表情都显得有些认真而刻板，他有些明白跟他距离感是从何而来了。
　　“那，祝我成功！”
　　梁宸说着就伸出手想跟李皓击个掌，李皓这回还真得条件反射性地就伸出手来配合他，只是拍完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反应过来之后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皓笑起来的时候就连粗粗的眉毛都跟着嘴角微微上挑，他的笑容豪迈却不失温暖。李皓其实是个好人，只是平时太严肃了，所以看起来不像夏天那么有趣而已。
　　李皓笑完之后又看了一眼手表，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敲了敲夏天的房门。
　　“夏天，赶紧起了。”
　　“来了。”
　　夏天不一会就从房间里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只不过下巴上都还沾着牙膏沫子，看见梁宸还吃了一惊：“你这身很正啊。”
　　“今天有正事要谈，所以咯。”
　　“你真是帅爆了，小帅哥。”夏天亲昵地揉了揉梁宸的脸，梁宸只是笑着，一脸顺从。
　　“夏天，你快点。”李皓站在玄关那穿着鞋，也不知道夏天在那里磨蹭些什么就又喊了一声，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梁宸吐了吐舌头，拍了拍夏天示意他赶紧过去。
　　“你怎么脸也不洗干净点，下巴都沾着东西。”
　　“哪里？”
　　“别动。”李皓轻轻往夏天脸上抹了抹：“好了，没了。”
　　“哦。”
　　“那小宸，我们走了。”李皓冲着客厅里的梁宸挥了挥手。
　　“嗯，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
　　梁宸看着他俩出了门，想了想也决定干脆也早点出门好了。
　　南城的十一月已是仲秋，其实南方的秋天通常都不会太冷，天空也不会飘起漫天的黄叶，只是偶尔才落下几片来，落叶甚至都还是苍翠的样子。
　　这里的秋天没什么特别，只是吹来的风渐渐开始冷了，梁宸也是在把短袖换成了长袖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过了还挺久的了。
　　或许，二十五岁和二十岁的一天仍旧是一样的长度，但生活的重心都变了，成年人的生活总是在忙碌中度过，因此时光溜走的速度就更快了。
　　梁宸出来的很早，因为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所以他决定搭公交车去。
　　这些年的南城日渐繁华，还没到早上八点上班时间，一路上早就已经拥挤不堪了。不过好在，城市在建的地铁似乎也即将要投入使用了，兴许到那时这样的交通拥堵能因此有所缓解。
　　公交车开过世茂的时候因为红灯停了下来，这里的红灯特别长再加上又是南城最繁华的路段，现在没个十来分钟估计也开不过去，所以他就干脆趴在窗口边欣赏起街边的风景来。
　　说到底对于所谓风景梁宸也并不是特别在意，他纯粹只是为了打发堵车的时间而已。
　　他从路边的行人看到路边的行道树，再开到路边大楼液晶屏上滚动播放的广告，最后才落在商场墙上贴着的巨幅海报。海报可能因为贴了有一段时间了，颜色都没有周边的新海报那么鲜艳了，可梁宸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海报上的人穿着一身白衣和深蓝灰的亚麻长裤，手里拿着一把银色镶着镀金铜边的口琴冲着镜头微微笑着，那笑容干净而温暖，一如多年以前。
　　梁宸的心突然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惊悸。他的眼中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坐在爬满绿色的葡萄架子下吹着口琴的少年，那时漫天洒落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晕成一片模糊的金黄。
　　其实不曾忘记过你，也不曾停止爱你，对吧？只是往事难以释怀，岁月也无从回头。
　　梁宸甩了甩头赶紧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念想抛诸脑后。
　　绿灯一亮，公交车的发动机启动，林然的巨幅海报缓缓地倒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公交车大约开了有一个小时，梁宸下了站。
　　“茶座”是一家新开的咖啡屋，明明名叫“茶座”卖的却是咖啡，这可能是店主故意而为之。不过反倒是这样的奇特会让行人在经过门口时闻到飘香的咖啡味会情不自禁地走进去瞧一瞧。
　　店里的装潢倒也是完完全全的欧式风格，深茶色的玻璃吊顶和复古的罗马吊灯，暖色调的英伦墙纸都让整家店看起来慵懒而又舒适惬意无比。而屋子里的一角上还放了一架纯白色的韦伯三角琴，还有全方位的柏林之声立体环绕式音响系统，通通让这家店的格调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最关键的，这里既有价格不高大众化的卡布奇诺跟拿铁等咖啡能吸引中低端消费群体，菜单里也有印尼麝香猫屎咖啡和危地马拉这样的高端的货色，每天倒也是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
　　梁宸一开始还好奇怎么会选在这样的地方谈论小说版权的事，这地方明显更适合约会而不是商务谈判。不过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他也跟余编辑打电话确认过了，还真的确实是这个地方，而且包厢原来昨晚就订好了，还用的是他的名字，就好像对方早料到他会提早来一样。
　　因为梁宸提前来的，就坐在包厢里等着。大约到了九点一刻的时候，余编辑就来了。
　　“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还特意提早到的。”余编辑笑着坐了下来：“我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余编辑一坐下，梁宸就看清楚了和他一起来的人，脸上表情不由得就僵住了。
　　余编辑一直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看见他这幅表情就笑着问：“怎么，你们认识？”
　　“嗯。我们认识。”倒是林然先开的口。
　　林然也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坐在对面梁宸礼貌的笑了笑：“好久不见，梁宸，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小说的作者。”
　　先不提林然脸上惊讶的表情足够以假乱真，梁宸本来用的就只是笔名，因此林然不知道小说作者是他也十分正常，况且当初余编辑联系他的时候一直称呼的是“林小姐”，所以梁宸也就没怀疑这根本就是林可心故意布局。更何况今天他是来谈正事的，林然只不过是个来谈判的人而已。
　　“既然都认识就好办了，先前我们在电话里其实也谈妥了，我再次重申一下，梁先生将该作品的影视改编权卖给林小姐，而林小姐则是将邀请梁先生担纲编剧，而我们网站将从中收取一部分的代理费用。今天将由林然先生全权代表林可心小姐。”余编辑说完就从包里拿了几份林然事先准备好的合同出来：“这是草拟的合同，请梁先生过目。”
　　梁宸很认真的看了一遍合同，另一方签名的地方原来早就写上了“林可心”的名字，也盖好了手印。他很干脆利落的在合同上签了字。反正他可是一点也没吃亏，对方给的报酬虽然的低但也合理，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能把小说搬上荧幕就已经很知足了，更何况也只是出让影视改编权，著作权还在他手里。
　　梁宸根本没想到双方谈的如此顺利，甚至连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剧本都来不及拿出来，更奇怪的是等到双方谈妥了之后，林然点的咖啡和蛋糕刚好上来，这样梁宸也就不好意思先走了。
　　“梁先生，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和我们好好聊聊。”林然可能嫌咖啡有点苦，就往杯子里丢了两块方糖，又搅了搅加速融化。
　　“是该好好聊一聊。”余编辑也附和到：“毕竟一部好的影视作品，离不开编剧与制片方的友好沟通嘛。”
　　余编辑还刻意在“友好沟通”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他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结果手机突然就响了，铃声是一首舒缓的曲子，梁宸记得是叫《take you away》。
　　余编辑连忙说了句抱歉，就起身接了电话。
　　梁宸听出来电话那头是个很清脆的女声。
　　“向南，我好像找不到我的画稿了，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我已经从早上找到现在了。”
　　听那头的声音似乎有点着急。
　　“小夏你别急，我马上回来帮你找。”
　　匆匆接完电话，余编辑有些歉意的表示自己有点私事需要先行离开。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找我有点事，先告辞。你们好好聊。”
　　他说完于是就这么打算不管不顾梁宸自己先行离开。走到了半道他特意还转头对林然提醒到：“对了，到时候一定让可心来我这店里取个景，给我的‘茶座’打个免费的广告啊。”
　　原来“茶座”的老板竟然是他。
　　这会人一走，包厢里就只剩下林然和梁宸两个人。
　　林然今天穿的也很正式，一身剪裁合适的蓝灰色带细纹西服，内里加了件同色系的灰色马甲，还打了个蓝色的领结，他的头发不再是当年随意的圆寸了，虽然也很短但明显有被很精心地打理过。
　　梁宸看着他，眼前的人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记得林然之前不爱喝咖啡，可现在他却喝得如此自然。
　　五年时间足够用来改变很多习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变得成熟，变得优秀亦或是变得面目全非。
　　“梁先生关于我们此次合作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林然看着他总是沉默就试图打破僵局：“这次我是来谈论工作的，你就放下过去的事，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
　　十一月的空气有些冷，拿铁咖啡的热气氤氲在他脸上凝成一片雾蒙蒙的水汽，透过水雾能看见他态度认真而诚恳的脸。
　　“林然，我真的不明白其实好故事到处都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大费周章？”
　　梁宸不是傻子，要是到现在他还不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那他这几年的日子可就真算是白过了。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被人所看重，所以才有了这次机会，原来根本就不是。
　　“你也知道现在的竞争这么激烈，你可能再怎么优秀写一辈子书也混不出什么，所以我愿意帮你，更因为我看好你。”
　　梁宸话到嘴边的“你为什么看好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居然能从林然的表情里能读出了一些崇拜的味道。他自己本身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会崇拜梁宸这么一个小角色。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了解你的一切。”林然喝了口咖啡，态度坚决：“所以，这一次我也相信你。不，就连可心都相信你，不然你以为她会拿自己的电影开玩笑？”
　　林然知道梁宸那近乎变态的自尊和洒脱决绝都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卑和不安。所以梁宸缺少的只是一个人的肯定，像这样无条件的肯定。没有人比林然更了解他，从前是，今后也是。
　　梁宸脸上有些震惊，尽管他完全不知道林然为了跟他说这番话，一个人偷偷练习了多久，才做到现在这样真挚而又充满着压迫性。
　　对，林然的话其实很霸道而且充满着侵略性，他的话逼迫梁宸去思考，去面对，去重新定位林然在他心里的位置。
　　梁宸自己也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林然还了解他。
　　林然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甚至连他心底的柔软和脆弱都了解的一五一十。
　　“林然，你真的变了很多。”梁宸看林然的眼神终于没有再躲避，他突然就笑了：“你知道你只要说这些话，我就没办法拒绝了吧。”
　　“但我想你也明白其实我从来没恨过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林然我太痛苦了，所以真的别再逼我了。”
　　“梁宸！我都宁愿你恨的是我，我宁愿你现在是在报复我，可也别说让我放过你这样的话好吗？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可是我不肯原谅我自己！我宁可死掉的人是我！你知道吗！”
　　林然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抱了抱他。
　　“梁宸，五年了，我求求你，我们还能遇见就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所以，这一次你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梁宸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林然，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我现在累了，我真的需要回去了，剧本的事我会好好做，你放心。”
　　梁宸说着就挣脱了林然的怀抱。
　　林然在背后喊着他的名字，他只是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茶座”。
　　“林然，有些事不是原谅就能释怀的，纵使我不曾忘记过你，纵使我不曾停止爱你，我也不再有勇气同你走在一起。”
　　梁宸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云很淡，有些事情却无法随风而散，随云变淡。
　　梁宸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结果一回到家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似的瘫在沙发上――瘪了。
　　林然现在真就像是个冤魂似得阴魂不散，可偏偏梁宸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实在的，林然的确很了解他，深知他的软肋，所以才对他说了那些话。
　　梁宸不得不承认，那些发自林然肺腑的话，十分的感人。但其实就算他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梁宸也会毫不犹豫就签下合同。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每个作品都倾注了心血甚至是灵魂，他除非是真的傻了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如今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实而且性格也愈发淡漠。既然过往的事情太疼，那就不去想。至于所谓爱，他暂时根本不需要。
　　你看，根本就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着被过往困死。
　　时光早就带走不少东西了，生死都可以，爱恨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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