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有所思

作者:半夏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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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三十)
      “明翊。”
      王焘抬起头来,叫住面前的校书郎。刘明翊刚刚从阁楼上抱了一堆旧书下来,经过王焘身边时默默行了个礼。这时他正要走回校书厅,停住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回身来,低着头应了一声:“……大人。”
      王焘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个一向嘻嘻哈哈躲懒偷闲的外甥从听到白芷死讯的那天起,一下子变得安静听话了许多。王焘每日里看到的刘明翊不是闷在校书厅里抄书,就是一个人坐在廊下摩挲着一册《脉经》或者史书发呆。两个孩子平日里要好,王焘明白他心里难受,但自己更是一堆思绪纷杂理不清楚,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年轻的校书郎,半晌才说了句:“明翊,别太难过,闷坏了身子不好……”
      刘明翊抱着满怀的旧书怔了一下,低着头默默咬住嘴唇。他知道小姑娘再也来不了弘文馆的那天,长安城里阴霾重重,他有段时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似的,耳边只响起了白芷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刘明翊这时脱口而出:“那时候她对我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长安城了。”
      王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刘明翊白净稚气的圆脸上一副深深懊恼的表情。“我就是觉得怪,可是我没问一句,我怎么就没问一句!她、她……一定是被坏人盯上了!我怎么就没问一句!我——”
      “明翊!”
      王焘大声喝断了他的哭腔。刘明翊腾不出手来抹掉眼泪,只能用力抽泣了几声,咬着嘴唇低下头。王焘把手里握着的一支笔攥得更紧了些,开口却是乏力疲惫的声音:“别胡乱想了,芷儿……是遇见盗匪了……”
      刘明翊撇过头去,又用力抽了抽鼻子。
      “但是我想把芷儿带着的那本书找回来。”
      王焘静静地又添了一句。校书郎愣了愣:“‘温病’的……那本?”
      “对。”王焘低下头去,重蘸了一遍墨汁开始写起什么来。刘明翊转回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弓着的身子,突然觉得,那人似乎比自己印象中苍老多了。

      唐麟跨进门来时看见慕慈站在窗前,握成一束的折扇一下一下打在手心里,脸色有些阴沉,听见他进门也没看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唐麟自顾自解了佩刀抓着,朝慕慈瞪了一眼说道:“没消息,什么消息都没有。”
      慕慈手里的扇子突然停了一下,然后蓦地一声脆响。
      “哼,你当时不是挺有把握的么?”唐麟笑得有点不怀好意,随便一坐拔出刀来细细瞧着。慕慈转回头来阴沉地盯了他半晌,突然勾勾嘴角道:“小唐,我要是倒了霉,绝对不会忘了带上你。”
      唐麟摩挲着佩刀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御史台那帮人是怎么想的,突然都变了哑巴不成?前几天还各种参本闹得一阵乱,这一下子都闭嘴了。宫里也是,”唐麟压低了声音:“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会儿倒真是怪了……”
      慕慈又默不作声地把扇子开开合合。当面与王旭交锋的那一场后,朝堂上也是一阵热闹,各种参本折子不断,攻击监门卫的多些,倒也真有不怕死的参了王旭几本。宫里一开始没有消息倒也罢了,这几天一帮子上过奏折的人全都噤了声,若说是要下个决断了,宫里照样没有言语,监门卫和御史台各自相安无事。慕慈暗暗锁紧了眉,唐麟瞅了瞅他问道:“你要怎么办?王旭那边看来是一点动静都不想出了……”
      慕慈不答话,宫里没有消息,下一步要怎么走都难。唐麟咽了咽话还是没忍住:“司马说,我们不会也是有什么把柄落到王旭手里了吧?”
      “小事倒也无关紧要……”慕慈斜了一眼:“你还要跟他到什么时候?”
      唐麟早知道会招来这句话,干脆低下头不理会,过了一会儿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问道:“薪大夫还在你那儿住着呢?”
      “……嗯。”慕慈短短应了一声。
      唐麟笑了笑:“不赖么……”

      连着几日大风,长安城里街角道旁的树被吹得半片叶子也不剩,光秃的枝桠斜斜刺向天空,像是要戳道缝隙出来似的。薪披着一身白衣立在阶下,身影被冬夜的月光映得愈发清冷。慕慈跨进门来看见这副模样,心里便突然生了几分火气,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冷得要命,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慕慈硬生生用了力气把薪往阶上拽着,没转头却低声说了句:“回来。”
      “你想把我关多久?”
      薪并没有挣扎得很厉害,顺着慕慈的力气往屋里走去。他只在慕慈身后清晰干脆地问了这么一声,慕慈扯着他的手顿时紧了一下,然后又径直将人拉进寝室里,伸手取了件外衣裹在他的身上。烛火下慕慈仔细瞧见薪脸色冻得苍白,忙凑近了贴上他的额头,薪猛地往后一躲,却早被那人揽住了身子——倒是没有发热,慕慈放下心稍稍松开了,刻意缓了语调柔声说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夫,这种天在外面冻着,是想自己作下病来么?”
      薪僵硬地推开慕慈的手,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他又问了一遍:“慕将军,你要把我关多久?”
      慕慈脸上古怪地动了动,好像摆不出合适的表情,最后一手慢慢抚上薪的肩头轻声说道:“阿薪,你身上还不好,回医庐去……也没人照顾你……”
      最后一句听起来有些犹豫,薪咬下嘴唇死死盯了慕慈半晌,开口简单地说道:“我要回升州。”
      “不行。”慕慈的脸色阴沉下来,声音却干脆得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似的。薪气得瞪大了眼睛,手下紧紧攥住了外衣的边缘。他从那日醒来后就被限制了活动的自由,慕慈把他安置在府上的一间偏院,独门独户,与本府不相联系。小院里只有几个不怎么敢说话的下人,门口守着慕慈调来的兵士。薪几次三番,不论是想闯出门去还是想悄悄溜走,都被拦了下来。他的确病了好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但他更害怕被慕慈这样关在某个地方。他隐约去猜想那人的意思,想到些什么却实在让他更加厌恶恶心。薪下意识地抬手想给慕慈一个耳光,不出意外地被他捉住了。慕慈映在烛火下的表情愈加阴暗,低头看着薪的眼神有些克制。薪被他捉住的手攥成了拳,扬起头来咬牙一字一字清楚地对他说道:“慕将军,在下已经不做这个监门卫的军医了,也不再跟慕将军有什么牵扯了。在下病了自己也可以治得,与你何干!”
      薪喝了一声用力扯开慕慈的手,脸上气急得涨起一片潮红。慕慈怔怔地顿了一会儿才把停在半空里的手收回来,低低念了句“与我何干……”,嘴边勾起一丝苦笑,表情反倒温柔起来,伸手把薪反推过去走了几步到榻前。“天晚了,睡吧。”
      然后慕慈松开他转身往门外走了。薪背脸站在榻前听着,指甲暗暗扎进了手心里。

      王焘从空旷的大殿前面一路往外走,天冷得厉害,各处守卫的兵士像冻僵了似的立着一动不动。他低头只顾想着这些天来找书的事情:派了人各处去打听,在长安城里贴了告示,甚至把太医署的藏书库又着人翻了一遍,十余天下来还是一点踪影也没有。他一直没见着薪大夫,只从金吾卫的审讯记录里面知道白芷当时大概是带着那册书的。王焘反复惦记着这件事,每每想到这里却止住了——他不能再去想那小姑娘到底是被什么人害了。王焘抬起头,看见远远从宫门处进来一个峨冠广袖的白衣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却是慕慈。他立在原地愣了愣,慕慈已经含笑低头行了一礼。王焘慢慢走近了,还礼客套了几句,突然问道:“慕将军,薪大夫最近怎么都不在医庐啊?下官去了好几趟也没见着人……”
      慕慈握住了折扇,淡淡笑道:“薪大夫么……王大人找他可有什么事?”
      “哦,那时候不是……丢了一册书么,”王焘皱皱眉头:“下官想找回来,问问薪大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劳王大人惦念,不过可惜了,”慕慈在手心里敲了两下扇子:“薪大夫前几天辞了监门卫的军医,回南边去了。”
      王焘闻言吃了一惊:“回、回南边去?这个也太……”
      “薪大夫当时走得的确匆忙,估计是因为白芷姑娘的事情……在下也不好多留,原来王大人还不知道么?”
      王焘皱着眉摇摇头,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看见慕慈的眼神往自己身后瞧去。他转身看见内侍高力士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副浅淡的笑容,便立刻明白了,向慕慈道了声别,继续低头往外走去。高力士伸手往后面一指,转身慢慢踏上了台阶。
      慕慈微微眯起眼睛,日光下的宫殿亮得有些晃眼。
      宫室里似乎换了新制的暖香,味道与往常的不同。慕慈进门时看见李隆基站在铜兽前面,一手握着卷文书,倒也没细看,眼神瞧着上升的烟雾在想些什么。慕慈行了礼,李隆基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问道:“慕卿,柘林城的疫情,你当时可都记录清楚了?”
      慕慈低着头攥紧了手中的折扇。他之前考虑过几套路数,却万万没想到是以柘林的疫情开场。他定了定神,声调平板地答道:“是,当时柘林的情形臣都详细记下了,瘟疫的情形也由两位大夫记下了,臣复命时一并呈给陛下。”
      “出柘林城的那一日呢?”
      “臣出柘林城时没有丝毫空闲记下这一笔。陛下,臣为了将疫情阻隔在城内,命将士集中焚烧病死者的一应器物,王旭趁机纵使手下在城内四处点火,火势蔓延无法控制——”
      “——好了。”
      李隆基摆摆手,低声打断了慕慈的话。他转身正对着右监门卫的上将军,笔直的眉峰慢慢蹙紧在一起,眸子里闪过一瞬精明决绝的神色。“慕卿,你倒是铁了心要把王旭扳倒啊?”
      “陛下,此人不除,贻害太甚。”
      “慕卿可知王氏一族跟朕是什么关系?”
      “王氏一族……世代为国亲,”慕慈皱皱眉头:“王旭大人的母亲南平公主,是陛下的,姑母。”
      李隆基慢慢点了点头。“十四年前韦氏余党叛乱,王旭从江南道一路追至山东,最后在泰山下斩获周仁轨。从那个时候起,他也算得上朕的‘重臣’,从参军一路做到现在的御史。朕知道此人老谋深算,面上忠厚内里残暴,你的确抓了他几件大事,不过……”
      “陛下——”
      慕慈急忙抬头开口,话未说出却被李隆基摆摆手止住了。“他这些年在外任上做下不少事,不过还算治民有方,没出什么乱子。今年初始朕着吏部调他进京,知道是为了什么?”
      慕慈暗暗想了一回。“臣,不知。”
      李隆基轻笑一声,伸手递给慕慈那卷一直握着的文书。慕慈接过来大略一看,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上面清楚记着北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增添的兵员人数,训练的次数,囤积了多少粮草,在户部以各种名头支了多少军饷。司马承祯调配了哪些将领,各人从家世到武艺的资料。甚至后面还有司马那处“第一坊”的产业,名下钱财进出的账目,朝中官员往来的名单。慕慈一页页翻看过来,心里沉到了底。李隆基背身站在他面前,低声开口道:“这一年来御史台也干了不少事。你上次说,‘左台侍御史王旭手眼通天’,这话可真是没错。不过慕卿,他再是手眼通天,上面也还有朕在……”
      慕慈合上文书,一手又下意识地攥紧了折扇。“陛下……圣明。”
      “朕现在不会动王旭,”李隆基深深看了慕慈一眼:“但若有一日他忘了上面还有朕在,慕卿,你可要记得这几个月来上过的奏折……”
      慕慈别的话也说不出,低头咬着嘴唇,只能低低答了一声“是”。
      “还有,这里面的问题,”李隆基浅浅笑了起来,抬头瞥了一眼那卷文书:“朕以后还得靠着十六卫。慕卿多辛苦些,柘林的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陛下——!”慕慈急忙抬起头,对上李隆基幽暗的眸子,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答道:“臣……领旨。”

      薪端正坐在烛火下面望着窗纸上绰绰的影子,神情有些似有似无的落寞。慕慈在门边立了一会儿,微微皱着眉踏了进去,在薪的身边坐下来,淡淡说了句:“今天是小寒了。”
      薪愣了一下,他已经许久不算时间,乍一听到竟然已经是年末了。他不由自主地答了一声:“哦。”
      慕慈在一旁笑了,转身往案上摸了两只茶盏,把手里提着的一小壶酒倒了进去,清冽的香气四散开来。他把一只往薪的跟前递了递,薪没动,便放在了地上,自己端着另一只抿了一口,又低声道:“竟还没下雪……”
      “在升州时,倒是从没看到过雪。”薪低眉看着面前用茶盏盛着的酒,想也没想便又脱口而出了“升州”两个字。这简直像个机关般让慕慈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几分。他握着茶盏又抿了几口,没答话。
      “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薪静静地问道,语气甚至没带一丝起伏。
      慕慈看着烛火的光映在茶盏里面隐隐流动,淡淡答了句:“一直。”
      薪咬下嘴唇,端正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慕慈依旧看着手里的茶盏:“我……想留下你,不论是做监门卫的军医,还是……”
      “我要回升州去。”
      慕慈猛地撇掉了茶盏,碰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伸手把薪压在身下,用了极大的力气吻上去,薪的尖叫声卡到一半就被堵住了。慕慈挥手熄灭了仅剩的一支烛火,屋里彻底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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