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时故人归

　　高馨过两天要去香港参展，这一去少说也是十天半个月，两人约好了一起吃午饭，顺便帮她参谋下去香港的行头。
　　“对了，那个小学妹怎样了，她爸爸还好吧？”两人回到住处，高馨关心问起毛毛。
　　许芷瘫坐在椅子上，无力摇头：“不晓得，我也不敢多问，她们现在肯定身心俱疲……”其实她也害怕听到更沉痛的讯息，那种无望似滔天巨浪，会让人灭顶。
　　整理好新买的物品，高馨来到大厅，同许芷讲：“你也不要太担心，能帮的咱们尽量帮。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个小学妹的遭遇与当年的许芷无异，可悲的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苦难的人，她们一样无能为力。
　　看着凝眉不语的许芷，高馨知道她定又沉溺于颠连无告的过往中，这让她更无法说出欲吐之言。
　　“许芷，…… 乔，乔翊回来了！”
　　…… ……
　　许芷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见她说的，只是愣愣的看着她，片刻后，才“哦”了一声。
　　“他，他想见你……”
　　“我没和他说你，没经过你的同意，你的联系方式我也不敢透露……”眼见许芷神色一凛，高馨急做补充。
　　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嗯，他打算回来了吗？……这么多年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差别，相见不如怀念。”
　　“他追了我几日，一直打听你的事，悠然后来把你家的事告诉他了……你把所有的联系都断了，手机换号，邮箱也不用，他找不到你，问你是不是还在怨他？”
　　怨？她怎么能怨他，要怨也是怨自己，是她亲手断了他们的后路。乔翊，对不起，请原谅，我是如此的胆怯与虚荣，不愿让你看到这般落魄不堪的我。你是一个活在太阳底下的人，将来定有一位同样身披阳光的女孩站在蓝天下与你匹配。而我的阳光，早已遗失在那年的三月……

　　许芷坐在车内，望着身旁开车的人，出差回来后，他反而不常来风情了，多半是她下班后过来接她到别处。她不了解别人恋爱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们一般也就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坐坐，她早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追求刺激浪漫，谈个情爱也要轰轰烈烈，细水长流才是她想要的。察觉到她的注视，周启勋侧头给了她一记微笑，车子一路蜿蜒开到山上。
　　山中空气干净爽透，许芷深吸一口气，敞开双臂迎接久违的清新。近两年人们开始返璞归真，喜欢古朴的农家生活，聪明的商家瞄准趋势大走田园风。两人沿着曲径进了一间小木屋，此地位处幽僻的山头，从山顶俯瞰，可以看到缀满星子下的万家灯火，她的心头忽而泛起一丝暖意，每一盏灯的背后都有着不一样的生活。
　　“山上风大，别老站窗口。”周启勋牵她到藤椅坐下。
　　这里摆设与富丽奢华的风情完全不同，笨拙的石磨、木制的窗棂、古色的杯碟，无不透着古老的记忆，仿若遁入历史时空。
　　“这地方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周启勋的眼睛亮了亮，“你若喜欢，咱们以后常来。这有整年出租的，你要是想过来住段日子也成……”
　　许芷笑笑，没有接话，这个话题她不宜主动。
　　“许芷，咱们谈谈！”
　　在周启勋的示意下，许芷与他走到中央的方桌前，心里一阵好笑，看来工作上的习惯影响着他日常生活，连私下谈话，他也要一本正经地坐到桌前。
　　“许芷，我是真的喜欢你、疼惜你，所以对于我们的未来，也认真做了考量……”
　　她的双手在他的掌下微微抖颤，喜悦在心口某处急剧膨胀，欢畅的声音填满喉间。未来，她已不敢去想，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和她分享规划过。可是没关系，老天还是怜惜她的，她终是等到了……
　　握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多了个首饰盒，许芷摒着呼吸，专注地等待着……慢慢开启的不仅是单纯的饰品，更是象征她日后的人生。红色的绒面上沉静地躺着一只祖母绿玉镯，高贵的绿宝石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冷却着她骤兴的激昂。不是戒指？
　　“许芷，”周启勋清了清嗓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可是有些事情无法两全。福苑那的房产即日会过户到你名下，其他东西你有中意的，也随时可以添置……”
　　…… ……
　　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有多远？不过是一步之遥。升腾的血液还来不及温暖周身，瞬间便已降至冰点，凝固了她所有期待。她的心像是一个气球，前一刻不断注进洋洋喜气，可还未灌满，一块坚冰砸下，“砰”的一声就成一地碎片，破碎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到。
　　她一点点地把目光从绿芒中移过来，定格在周启勋的脸上：“在风情，你包下雅阁买我一晚的时间，现在，你要用这些买我多长时间？”
　　“人生有舍才有得，许芷，得失之间我们要做好权衡。可以给你的，我一样不会少……今日我若只是无人识晓的一个普通男人，你想要的我会成全。可……我有我的顾忌与无奈，请你谅解……”
　　“呵，这就是你的权衡？”许芷不想讽刺，可发现很难做到。
　　“许芷……”
　　未等他继续，她站起身，无法掩藏嘴角的那抹轻嘲：“我忽然觉得冷，回去吧！”
　　周启勋坐着不动，面色严肃，他是个商人，深知谈判桌上必须的进退，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只会弄巧成拙。
　　“忽然和你说这些，冲击是有点大。早点回去休息也好，冷静后再好好考虑下，我下周要去趟新家坡，回来也要月底了，到时我们再谈，嗯？”
　　无视周启勋递过来的首饰盒，许芷率先走出小木屋。车子在深黑的山里缓行，她觉得气闷，打开车窗透气，瞥见树丛中有不少幽会的情侣。夜黑风高，果然是个偷情的好地方。身旁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思，把她看作一个不能见光的情人？她忽然想起，他们不曾在白天约会过，或许，在他的眼里，他们的一切是不能摊在阳光下的。
　　车子到了山下，许芷开口：“靠边停吧，我就这下。”
　　“这？离你小区还有段路，你还要去哪吗？这么晚一个人不安全……”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回到住处，把花洒开到最大，直到高温的热水烫红她的肌肤，灼痛她的眼，环抱着一无所有的自己，许芷背贴冰冷的瓷砖滑坐地上，释放出忍了一晚的泪水，嚎啕大哭……
　　一路游魂的走回来，上楼时还走错了楼层，她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是心却一阵阵的紧缩，疯狂的泪水一再模糊视线，打湿她的手，握着钥匙好半天也对不准钥匙孔。心里不只一次的责骂自己：许芷，许芷，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可笑地自导自演了一场爱情童话，其实不过是出独角戏。你小心翼翼珍视呵护的情感，在别人眼里根本是不值一提，早已一身污水了，还奢想着能干干净净地上岸，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夜未眠，第二日醒来，对着镜中晦涩的面孔，许芷不愿直视。找了副墨镜出门，经过公交站，来了一辆车，她看也没看，直接上去刷卡找了个位置坐下。人生就像是等车，一个不经意错过了你要的那班车，刚开始你还会自我安慰的接着等待，相信总还会有下一班。不断的有车开来，可就不是你等的那趟，眼看着其他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难免焦急，但还是坚持等下去。渐渐的，人都走光了，你也没了时间和信心，身心疲惫，而那趟车始终不来……于是，只好闭着眼睛随便换乘一班，因为已无法再等。
　　傍晚的天空还算透亮，许芷坐在空荡的公车内，任由前头的司机带着她游览过路风景。置身在繁杂人海中，渺小的感觉不到个人的存在，唯有深呼吸时才能抓住生命的脉搏。巡礼这座城市，发现自己不曾了解它的宽广与严峻，肿痛的双眼延续着她昨夜的狼狈，泪水，这个城市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公车停在了F大门前，她竟然忘了这趟车是开往母校的。毕业后就没再回来过，不是没想过回来看看，实在是不忍回视。当年她坐在操场的草坪上，憧憬未来，豪言壮语，而今只是落寞如斯，怎堪面对？
　　找了个台阶坐下，操场上不少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一张张鲜活朝气的脸，蹦蹦跳跳着花样的年华，更显得她的苍凉与寂寥。
　　“许芷？”一声惊疑，声音小的怕惊扰了她。
　　她骤然起身，惶然想逃。
　　“许芷，别走，请你别走！你当真一面也不愿见我？”
　　迟疑间，人已走到她跟前。昔日的莽劲男孩蜕变成今日实在的男人，这几年只身海外求学，乔翊也经历了不少风霜雨露，身板虽是厚实了许多，但眉眼间也多了深邃和沧桑。
　　“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翊哀然地看着她：“快一个月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
　　“哦。”
　　曾经无疾而终的恋情，今朝只能相对无言。乔翊心中泛着酸，自说自话：“一回来就想着怎么联系你，悠然说让我去找高馨，可高馨什么也不肯说，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我后天的机票，这次是回来探亲，回去后打算继续升造。”
　　许芷仰望蓝天，“很好啊，你一直是个有计划的人。”
　　乔翊悔恨到极点：“许芷，到了美国我才知道你家里出了变故。是我不好，如果当时不是一心想着出国，无暇顾及你，不会连你发生了那么多事都没察觉。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不能原谅自己……”
　　“乔翊，你无需自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过去的谁也不能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以后的路走好。”
　　面对许芷的豁达，乔翊自愧不如。从悠然那知晓了她的遭遇，他除了内疚便是心疼。此次归来，他迫切地想见她一面，他甚至考虑过，只要她愿意，以他现在的能力，可以带她一道出去。可如今的许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凄苦与悲惨，她反倒安慰他，叫他放眼将来。
　　“我们走走好吗，这里依然和以前一样，没多大改变。”
　　“可这里的人每年都在变，物是人非，不是吗？”
　　乔翊探出手，想触摸曾经熟悉的身躯，不料许芷悄然避开，他的手顿在中间。
　　“许芷，我，我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时那些开心的日子，我们还有没……”
　　停下脚步，许芷忽视乔翊眼中的探求，无比认真地说：“乔翊，那年你离开，我一直遗憾没能亲自去送你，当面与你说声‘再见’。今天可以把这个缺憾弥补了，说完这声再见，我们之间就完整了，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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