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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第二天下午,秦师爷坐着黎曙的车,往福义楼去。到离福义楼一条街的地方时候突然停下来,前面停了许多车,人和车挤在一起整条街都被占满了。
秦师爷嫌弃帘子看了看,问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什么活动挡路了,您先在车里等一下,我去看看。”鬼脸说着下了车。
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鬼脸终于挤到了前面,看到许多通往福义楼的车都被堵得停在路上,马路的中间是李家长长的出殡队伍,一百多人手里都拦着一个装纸钱的筐,走过的地上,密密地铺了一层白的黄的纸钱,几乎看不到路的颜色,看热闹的人身上,都避不及地落了些纸钱。
秦师爷下来展展腰,也往人群里看,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您没听说吗?今天是李家少爷李碌出殡的日子,这么长的队伍都是李家人。”
“那为什么走这条路?这里到墓地不是更远吗?”
“就是说啊!我们也纳闷啊!”
此时正好鬼脸回来了:“李碌出殡,洒了白花花好几层纸钱,听人说是突然改的线路,原本不经过这里。”
秦师爷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群,笑着说道:“这是李家在和李慷斗,等着看好戏吧!”
李慷站在窗户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楼下长得吓人的白队伍,领头走的李碌的两个孩子和后面走着的李恭。
丁山悄悄走过来,顺着李慷的视线看了看,又看看李慷,小心地说:“慷先生,外面在传,亲哥哥出殡,您在这里办宴会,居心不良,还说这是李家在打你的脸,还猜测李碌是您杀的……”
李慷的脸颊突然抽跳了一下,淡漠地说:“李恭的目的达到了。传吧,无所谓,敢做还怕人说?”
客人十分狼狈地挤过人群走上福义楼,不住地埋怨。李慷赔着笑脸,给客人准备了几个房间供他们梳洗整理衣服,宴会推迟了近一个小时才开始。好在李慷和服务员的态度诚恳,客人们还算满意,也就没有过多地追究。
李慷在宾客中转了两圈都没有找到黎曙的身影,只看到了秦师爷,便走了过去。
“秦师爷,您自己来的?”
“哦,慷先生啊,”秦师爷笑着转过身来,“是,我是自己来的,黎夫人身子不爽快,来不了,我替她向您表示祝贺!”
李慷喝了口酒,笑了笑,尖酸地说道:“黎夫人架子大了,我亲自送请柬都不来。”
秦先生笑着说:“怎么会?黎夫人刚听说您的公司办成了就不住地夸您办事利落,今天的宴会更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一下子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谁能预料到呢?为了不让您多虑,就派我来了,慷先生埋怨我,是不是嫌弃我代表不了黎夫人?”
李慷抿起嘴冷笑几声,说道:“早听说秦师爷巧舌如簧,生得一副好口才,今天我才算是见识了。秦师爷是黎夫人的左膀右臂,说话分量自然是够的,我怎么敢嫌弃?只是她身子不爽快,我也担心,劳烦师爷回去时候,帮我捎份薄礼回去给黎夫人,以表关怀。”
“慷先生心细,那我先替黎夫人谢过您了!”秦师爷虚作了个揖。
“代我问好。”李慷皮笑肉不笑地举杯离开了。
“一定的!”秦师爷笑得像尊佛。
“他娘的,这能忍?!”杜虎使劲一拍桌子站起来,“专门绕远来挡路,是他娘的人干的事吗?!”
“你喊什么!坐下!”李慷不耐烦地喊道,“怎么就不是人干的事!现在外面都说我不仅杀了李碌还在他出殡这天摆宴和李家示威!都是你干的好事!谁让你把请柬送去李宅了?!”
杜虎一下子矮了半截理亏地坐下了,嘴里嘟囔着:“我不就是想替您出口气吗……”
“你是出气了,责任都得我担着!”李慷气得直想打杜虎一顿。
“您不是也知道今天出殡吗……”杜虎小声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问问全上海谁不知道!所以我才把宴设在福义楼,为的就是避开那条路!还有那些人!糊涂!!!”
丁山很少见李慷红过脸,赶紧过来劝:“消消气消消气,这事是杜虎欠考虑。杜虎,别嘴硬了,还不赶紧赔罪!”
杜虎站起了身,说道:“对不起,慷先生!是我的错,您别生气了,为我气坏身子不值当,不行您就打我两下,把气出出来!”
李慷的气也没那么大了,停了半晌,说道:“我承认我是想和李恭示威,但我不想这么挑衅!”
“哎,是我的错,您打我骂我都行,只要您别气了!”杜虎好言好语地陪着笑,看李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但是李恭,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让我难堪……”李慷突然变了脸。
丁山和杜虎从来没见过李慷这副样子,像嘴角还滴着鲜血的恶狼,紧抿的嘴里,似乎正咀嚼着几块人骨
“来日方长。”李慷的声音陡然变得轻快,像一声杀戮前的口哨。
丧事办完的第二天,李恭拄着拐杖来到了李慷的公司。
白毛敲敲李慷的门说道:“慷先生,恭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
白毛刚出去,李恭就出现在门口了。
“好久不见,二叔。”李慷笑着说。
“好久不见。”
李恭几天没见李慷,再见到时突然发现李慷的样子似乎完全变了,他几乎要被李慷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能坐吗?”
“请便。”
李恭慢慢地坐下,说道:“慷,恭喜你,这么快就把公司建成了。”
李慷笑了笑:“借您吉言。”
“三太太很想你,但腿脚不便,没办法亲自来,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慷往后一靠,说道:“不回去了,事情多,忙不开。您代我向三太太问声好,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登门拜访?”李恭觉得有些意外,“那是李家,是你的家,回家怎么能叫‘登门拜访’?”
“那里从前是我的家,但往后不是了。”这句话说得比李慷想象的轻松。
李恭抿抿嘴,说道:“我知道你在外面买了宅子,但也要回家啊,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家啊,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
“家不是从小生活的地方,”李慷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如果是,我应该把码头当成家。我不回去也不是因为有了新住处,家也不应该只是住的地方。”
李恭平静地问:“你觉得家是哪里?”
“有家人的地方,”李慷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玩笑的意味,“李家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三太太如果想我,可以来这里看我,或者去我那里住几天。”
李恭垂了垂眼,说道:“可你还是姓李,还是李家人,哪怕你不住在李宅。”
李慷笑了笑,说道:“‘李’只是一个姓,李宅不过是代表宅院主人姓李,我的宅子也可以叫李宅。”
“慷,我知道你长大了,也自己做出了些值得吹嘘的事,但得记得吃水不忘挖井人。李宅是李家的宅院,家是一个家族,不是只有一个姓氏,你代表不了一整个家族的。”
李慷听到这话,从心底里觉得不耐烦:“我当然代表不了家族,我只能代表我,我的姓氏也代表我。”
“姓李的人有很多,可李家只有一个,不管李家有什么不好的,那都是你的家。慷,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做事情要三思,后路都堵上了,会回不了头的。”
“那就不回了,”李慷听到李恭教训人的口气,拉了拉耳朵,打断了他,“李家那么大,少我一个不少。”
李恭低下头,把手交叠在拐杖上,转着手上的黄玉扳指,想了许久,低声说道:“你非要把李家搞得四分五裂才甘心吗?”
“李家早就已经四分五裂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您!”李慷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从李尚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李恭闭上了眼,头低在拄着拐杖的手上方,如一座矗立多年的雕像。
李慷本以为李恭会继续义正言辞地给他讲,要顾全大局,要理解自己,这些话他已经听了无数回了,不管是做对还是做错,永远只有这两句,再加上若干“人生经验”,他早就已经腻味了。可李恭没有辩解,只是低下头,李慷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戳中软肋还是在忏悔,再或者是在想什么教育的话,他只是突然有些心软。
“是我,把李家搞成这样的……是我,把你们搞成这样的……”李恭抬起脸,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悔恨和无奈。
李慷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堆对峙的话,在李恭抬头的顷刻间,全部化为了一记闷棍,敲在李慷心上。
“可是,慷,李家只能有一个,”李恭睁开眼,又恢复了大先生的威严,“我还是李家的大先生,就必须为李家保留颜面。”
李慷微微蹙起的眉,在听到李恭的话时,倏地展开了,也变回盛气凌人的样子,他点点头,不屑地笑了一声,说道:“您既然这么执着,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您想怎么做,尽管做,我奉陪。”
“我想怎么做?我不想做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快点回家。”
李慷把身子往前欠了欠,目光如炬地说道:“二叔,我没有执迷不悟,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您既然可以承认李楠是自己选的自立门户,也应该承认我的选择。”
李恭心里一震,李慷比他想象得还坚定,还可能比他想象得更疯狂。
“你……当真要和李家势不两立?”
“还是不要说李家了吧,到最后谁是还不一定呢,没准我不回头就走出路了呢?”李慷猛地往后一靠,仿佛是这句话的力量太重,被自己推进了椅子里。
李恭的火已经在往上顶了,手抓得更紧,说道:“慷,你不要后悔!”
“二叔,这话应该我说。”李慷站了起来,手扶在桌上,眼睛不眨地盯着李恭,“看看谁能当这个唯一的李家。”
李恭的指甲已经抓得泛了白,手心也渗出了汗,压低声音说道:“你是想让整个上海的人都来看李家的笑话吗?”
“看哪个李家的笑话?”李慷的手心也出了汗,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到背后。
半晌,李恭叹了口气,闭上眼,松开了手,低声说道:“但愿,你父亲不要怪罪我。”
“如果我先见了他老人家,会替您解释的。”
李恭艰难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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