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觞楼

　　我醒来之前，小花就已经跟闷油瓶争辩过一场，争论的结果是小花让步，答应把事情告诉我。
　　整件事情有点复杂，小花用十分钟时间跟我完整说了一遍，我把他说的内容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一遍，并非常懊恼地发现，如果我再细心一点，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当我知道我是被骗来下斗的时候，我就应该已经意识到“筷子头”的身份了。
　　整个诱骗的第一个关键，是我的好奇。我会好奇地去查银行卡里的余额，接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旦倒下了第一块，后面就接二连三。收的货是什么，这个斗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我发现了“禁婆骨”，触发了第二个关键＿＿西沙。
　　西沙海底墓跟三叔和闷油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种禁婆的香味＿＿我不仅在禁婆身上，更在文锦和霍玲身上见识过的味道＿＿象征着尸化，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模糊的噩梦，不知何时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就会变成那种半人半鬼的怪物。
　　从小花的说辞中，我发现他们并不知道物质化的事。他们把那段青铜枝当做“牛角杯”漏给胖子（我特意问了小花为什么挑这个青铜“牛角杯”，小花说随便拿的），并派人建议他来杭州找我，是因为我跟胖子是出生入死的铁哥们，分享诸多秘密。最保险的方法，是把胖子跟我一起保护起来。
　　如此推断，对我西沙之行一清二楚，或者说比我还清楚西沙事情的，并清楚地了解我的脾性，能将王盟用作一招妙棋的人，除了我失踪的三叔，也只有我二叔一个。
　　而至于这场下斗行动为什么是保护，这还跟我爷爷有关。
　　其实我也早该想到了，对墓穴精准的定位，避开危险的“禁婆骨”，这个筷子头就好像对这个墓十分熟悉，甚至给人一种他早已来过的错觉。
　　不错，确实有一个人早已来过，记录下了关于这个墓的一切，并将它流传给他的子孙。
　　这个人就是我爷爷。
　　当闷油瓶跟我说他见过那个透雕玉环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爷爷了。只是我还傻乎乎地觉得是缘分，完全没有考虑到爷爷笔记里记载的玉环原型，是不是就是这个墓里的东西。
　　我记得我爷爷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曾经躲避□□还是什么别的清扫，跑到古墓里躲了好一阵，全靠我奶奶一手撑了过来。我奶奶是解家亲戚，老九门里有“上三门官，平三门贼，下三门商”的说法，解家致力经商，洗白了背景，因此我奶奶也有个干净的后台，在那个年代虽然处理起事情来比爷爷方便多了。
　　而我爷爷曾躲避其中的那个古墓，虽然没有在他的笔记里具体写到，但还是被我二叔三叔知道。
　　这个古墓里有一个大型的尸阵，就是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我爷爷手里有一块别人给他的东西，具体是哪个别人我也不知道，那东西隐蔽了人身上的阳气，能有效地防止尸体遇阳气尸变。但是这种东西并不能对付机关或是鬼打墙，我们也经历过，小花手里的那块“禁婆骨”里面包裹的就是这个东西，我们拿着它没有遇到起尸，但还是被鬼打墙折腾了好几遍。当初要早知道是这种好东西，我们就能雄赳气昂昂地穿过尸阵了。不过实在是运气不好，中途杀过来的蛇团把带着“禁婆骨”的我拖进了洞穴里，而小花被我骗了，误以为禁婆骨在闷油瓶身上，并且迫于形势再加上担心我的安危，顾不得伤就扑上来抓住我，结果跟我一起被拖走。
　　我俩一消失，尸阵立刻大规模尸变。闷油瓶一行人匆忙处理，并钻进洞穴中寻找我们，引发了接下来一串事情。
　　是的，这样一来，这次下斗已经失去了保护的意义。小花说的二叔“料错了”，就是指这个。
　　这场下斗从一开始，就误入歧途。
　　首先我们从非常规入口进入墓穴。小花非常郁闷地说按计划我们应该是渡河打盗洞进入的，走我爷爷的老路。没想到四五十年过去河水变化那么大，我们一下子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下去，误打误撞找到了那个运送木材的石穴，炸开封石进入洞穴。其实小花那时候心里也没什么底，但一座山不可能随处都碰到墓，这十有八九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于是他决定进入。结果进了之后就到了一个他完全没听我二叔提过的墓室，就是那个圆形穹顶的墓室，我们在那里面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小花还因此受伤，大大减少了他的引导我们“回归正道”机会，并且因此，不得不让闷油瓶得知了计划的部分详情。
　　不过幸好遇到了鬼打墙（小花说幸好这个词的时候脸色怪怪的，我听着也挺怪的），我们如计划进入了尸阵。其实穿过尸阵就能到达一个隐蔽的墓穴，就是当年我爷爷躲了几个月的地方。根据我们在尸阵里看到的枪支判断，我爷爷那时可能被人追捕（很可能就是“它”），就像闷油瓶说的，那两种档次的枪其实代表着两拨人。我爷爷装备很菜，但有神奇护体；而对方虽然有当时最先进的武器，显然还是在尸阵中全军覆没。
　　至于我们，就根本没那种运气。有一个成语叫始乱终弃，正好用来形容我们这群错误进门并不小心溜达到隔壁的人类。对的，我们不仅一开始走错了受伤，而且还在成功的边缘踩了一脚香蕉皮，滑到了另一个墓穴里。至此，这场倒斗的保护目的完全丧失，而变成了逃生。
　　至于为什么要靠倒斗来保护我，说来说去这还是二叔的意思。其实这次小花参与进来，并不能算是二叔向小花求助，而应该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从偷换考古队开始，老九门跟它的斗争就从未停止过。这一次，先是北京的霍、解两家先出现了严重的财务问题。紧接着小花就受到了人身威胁，财产近乎被全部冻结，与此同时长沙吴家也遭遇了不正常经济问题。我二叔跟小花都是聪明人，很快猜到了其中猫腻。小花在北京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几乎都要混不下去了（原话），这时二叔给他建议，要他骗我到这个墓里。一是为了让我暂时与外界隔绝，无法收到长沙告急的信息，也就没办法中二地跑过去帮倒忙；二是二叔担心我会被挟持之类，而且他坚信“躲过它一次就能躲过第二次”，毅然把我发配到这个墓穴里来当缩头乌龟，自己留在长沙主持大局。可是没料到在这个原本安全的墓穴里，居然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能理解二叔的良苦用心，但还是对他的不信任不放心感到不悦。
　　“这种越俎代庖的决定，希望你们不要做第二次。”我最终这样对小花道。
　　“如果放任你留在杭州，你很有可能遇到危险。”
　　“那我们现在就不危险了吗？”我反问，“留下来即使有危险，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把话说完之后吴邪心情一直都不太好，解语花也能理解，谁遇到这种事都不好受。自己安不安全尚不说，家人还在千里之外面对危况，换谁都得难过。
　　他放着吴邪自己静一静，默默走到一边。
　　张起灵跟胖子是吴邪的挚友，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和他患难与共。
　　而他……
　　或许张起灵说的对，他有的，只是一群树倒猢狲散的狗。
　　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这么多事，你连我都没有告诉。”黑眼镜伸手摸出一支烟，却想起来没有打火机，于是在手上转了一圈又揣回兜里。
　　“抱歉。”解语花苦笑一下，“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你跟齐家……”
　　黑眼镜挥挥手打断他：“算了。也不能怪你，你本来就谁都不信任，除了你自己。”
　　解语花被他这样一堵，蓦地生出点火气来，又不好发作，就听黑眼镜继续道：“我不怪你没告诉我，真的。”
　　“我就是怪你，出事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别扯什么不想把我卷进来，花儿爷。”
　　“我永远都不会从你身边逃开。”
　　看解语花被他讲的低头了，黑眼镜及时放缓了语气：“下次有什么麻烦事，一定要告诉我，行吗？”
　　解语花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黑眼镜无奈地苦笑一下，没有出声，默默地伸手揽住解语花肩膀，叹息一声。
　　解语花本来想躲，听见他叹气，身子一僵，没再动。
　　二人具是心知肚明，沉默后的点头，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一个要隐瞒，一个要追究，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护。
　　因为都无法将对方置于险境，所以注定彼此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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