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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苏昶性格的长成绝对离不开苏常林基因的作用。嫁入苏家四年,宋绵自认为从未摸透她公公的心思。他那张常年带笑的面具之下隐藏着可以操纵整个苏氏集团的秘密——手段与野心。“一个人所拥有的东西和他的能力成正比。”她曾听他对苏昶如是说。彼时苏昶垂在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是多么不甘心啊,无论外人多么艳羡他拥有一整个景瑞,他却知道他所拥有的份量连苏氏集团的半壁江山都称不上。
连一个“小小”的景瑞都管理不好,将来如何接受苏氏?
不,苏常林绝对不会这么对苏昶说。谁说将来接管苏氏的就一定得是苏昶?
“我和他都是跳梁小丑,斗到头破血流也跳不出苏常林的棋盘。”只有在偶尔睡梦未醒的状态下,宋绵才得以听到丈夫不掺假的只言片语。他身体中像极他母亲的那一点点脆弱的神经质大概全都用在一个“情”字上面了。
“在我面前提他的人是你,不许我提他的人也是你。”宋绵也只有等他疲累了沉沉睡去之时,才敢一边用五指梳弄他的发丝,一边在他耳边抱怨。她抱怨,却并不怨恨他。这世上唯剩她一人全心全意爱护他,而且爱一天少一天,如何舍得浪费其中哪怕一秒的功夫去怨恨他?宋绵替丈夫盖好被子,把床头灯的光亮调低。
卫生间,苏昶刚换下的衬衫领口上还残存着一丝香气。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洗衣机门,把衬衫丢进去。
昂贵的西服、整洁笔挺的衬衫领口和低调奢华的领带。男人的梦想是穿戴上它们,而女人的梦想则是在上面圈划出自己的领地。宋绵晓得,饶是像他这样身份的男士,有些时候仍然需要靠出卖自己的领地来获得一些东西。所以他们有过默契,这其中唯有领带那处,是除她以外没人能够触碰的禁地。
打开客厅的电视,台台都是国庆晚会,屏幕里太过欢乐,是以衬托得她分外寂寥。她望向窗外的月,愈渐丰盈,恍然已是临近中秋。
而今夜C市的月色相较淞川则显得怀旧而朦胧。
只有重游过母校的人才会明白,时间是战胜不了记忆的。纵然新的建筑替代旧的建筑,老的树木长出新的枝桠,坐在曾经坐过的石凳上,依稀还能记起当年在这里背过的英语单词。
对于江鎏而言,C市一中给她留下最深刻记忆的地方就是体育场,熙熙攘攘的教室始终没能成为她短暂的归宿。她爱过在礼堂里风度翩翩的白衬衫男子,嫌弃过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博女生一笑的男生,却无法否认自己也曾属于那片热血脉动的场地。
她站在空旷的室外网球场上,仰着头呼吸空气。十步开外的地方,隔着铁丝网,秦忆书的记忆穿梭回七年前。那次是他第二次见到江鎏的地方。
高二期末考结束之后,秦忆书因为在学校的表现太过恶劣,被父亲勒令转学至C市一中,那所因“变态高考计划”而闻名全国的高中。他自知拧不过老爷子,便没有反抗。在暑假的时候一个人坐着火车去踩点。军子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两人在C市相遇纯属意外。
秦忆书跟着军子翻墙进了一中。暑假期间,除了白天的补习班,夜里很少会有学生来学校。
“网球女孩。”军子说。
秦忆书从双杠上翻下来,顺着军子的视线望过去。夜色不是很浓,凭他双眼5.2的视力,能清晰地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做网球对墙练习。那颗球像是栓了线在球拍上,不管她怎么移动脚步,总是能分厘不差地将其接住,再猛地挥出去。身穿蓝色运动服的身体匀称协调,脚步则轻盈稳健。光听球体与墙体撞击的声音就可以感受到她挥动拍子时爆发出的张力,分明是简单不过的单人网球练习,竟是每一个动作都力求达到完美。
“高二的,叫江鎏。过了暑假就升高三了。”军子给自己点了支烟,又把烟盒递给他,“要么?”
江鎏?有点耳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但是不点着,只用指头灵活地摆弄它。“你连人家名字都打听到了?”军子不是C中的学生,确切的说,他不是学生。早八百年就辍了学,一直混迹在各处的帮派里,如今也算是C市比较有名的混混头。
“哥们儿看上她了。”军子叼着烟,双手交叉搁于脑后躺平在单杠上。他翘起二郎腿絮絮说道:“她爸是咱们这儿一挺有名的建筑师,家里头有钱,住着小别墅呢。不过在外面有女人,估计得和她妈离婚。”
秦忆书没搭话,四周蝉鸣渐响。他定定望着那个姑娘。她长了双狭长的凤眼,据说这种眼形兼具智慧与高贵,此刻因为注意力十分集中的缘故,双眼神光逼人。
唔,他将烟叼进嘴里咬住。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依稀还记得她那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头本该俏丽的短发被番茄汤汁淋得黏黏糊糊,而黏腻的发丝后那双末梢微挑的眼却是亮得吓人。她的声音没辜负长相,泠泠动人,自带三分傲气。
她说什么来着?哦,她说——
你的男朋友很快就是我的了。
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天生适合再次遇见。
事实证明秦忆书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漫长的分别之后,这是他们第二次重逢。
“去那边看看吧,好像有学生在放烟花。”周围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向操场中心集合。
“哦。”江鎏走到他身侧,同他比肩而行,“放烟花是什么新节目?以前可没有。”
“你们两位是校友?”一个抱着大纸箱的男生路过他们身边,复又倒退回来。他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届的学生会主席,烟火晚会是我们今年新加的一个实验性项目,假如实验成功,以后每年的国庆都会举办。两位,有兴趣一起吗?”
江鎏问说:“实验成功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有人捧场啊,我们提前一个礼拜就张贴了烟火晚会的宣传海报,虽然国庆节会有部分学生回家过,但也有学生老师愿意留下来一起庆祝的。”
“不耽误你工作,我们自己过去就好。”秦忆书不动声色把那个少年老成的眼镜男赶走。烟火晚会机会难得,他当然要和江鎏单独享受。
操场西面的看台简直就是为了观看烟火晚会量身定做的,两人捡了最高处的那一阶坐下,俯瞰操场中的烟火被摆成各种形状。
“我感觉怪怪的。”江鎏说着,手上掖了掖并不长的裙角,“一个月以前倘若有人告诉我说,一个月以后我会跟你像这样安安静静坐着,等着看烟火。我肯定觉得他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她习惯了跟他心直口快地讲话,以前吵起架来势均力敌让他好不过瘾,现在也依然觉得受用无比。她本性如此,他便不愿意让她在自己面前受任何拘束。
“彼此彼此。”秦忆书嘴上如此应承着,心里头想的却是:我老早就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坐着看烟火了。看星星,看风筝,看树,看花,看什么都成。他站起身将黑色风衣利落解下,搁在她的膝盖上。衣服在膝上展开得像一朵墨色莲花,她小心翼翼将两只袖子收拢起来,免得沾了尘土。他遂又同她并排坐着。
这一刻无限安宁,烟花放不放都不要紧了。
十点整的时候操场的正中央飞起第一朵烟火,有学生带头尖叫助兴,很快就是此起彼伏一片呼喊。秦忆书从江鎏倒映着流光溢彩的眼底看到了她的追思,也许是早已逝去的青春,也许是她执着了太久的心结。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想知道自己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什么?是否和她一样?
像是约定过一般,她支着下巴转过头面朝他。头顶上方又绽放了一朵橙色的花火,坠落的火焰跌进彼此的视界里。
“江鎏。”他沙哑着嗓子略带急切地呼唤她。这声呼唤承载了他太久的等待,因此无比渴求得到回应。他默数:一、二……如果数到三她还没有回应,他……他也必定要亲吻她!
“嗳。”
江鎏的回答拿捏得太恰到好处,是以她只觉得唇上微热,才发出的柔软音节便又立即被他吞了下去。
她跌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怀,如细雨最终汇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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