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迹

　　军训的第一天远比想象中来的艰辛。傍晚吃了饭休息了四十五分钟接下来又是无休止的站军姿，直到夜里九点才解散。

　　腿早就不是自己的腿了，杨小鲸的脚板底如同镶了两块铁皮似的，已找不到丝毫感觉。

　　利蔚说了，回寝室后大家好生休息，考虑到初来乍到，这夜就不搞那劳什子的紧急集合，明早哨声一响，十分钟内准时集合。

　　杨小鲸回宿舍简单洗漱了下爬上了床，再也不肯动弹一下。

　　白奚林似乎不是那么累，一时半会还显得挺来劲的。屋子里自然还有些不能消停的，大家都是头一回住集体宿舍，夜里这么些人一块凑堆，那新鲜感，想来也有些隐隐抑制不住的兴奋。

　　九点半，就寝哨响完，宿舍里的灯就灭了，屋子里只剩下东面哨塔上的探照灯射过来的光，白刷刷的。杨小鲸这一日累个半死不活，浑身都不得劲，这会子听到哨声，终于可以沾床了，把被子往床尾一搁，衣服都没脱就翻身上床闭了眼打算睡觉。

　　白奚林推了推他，凑他耳根子边轻声问道，“怎么不盖被子，夜里凉静的很呢，招呼感冒了。”

　　杨小鲸也没睁眼，卷过身子嘟囔道，“怕把豆腐块弄散了，我明日搞不齐整。”

　　白奚林见他累成这惨样儿，没再吱声，悉悉索索从上铺拿了自己的被子轻轻搭杨小鲸身上，再又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睡白奚林对头上铺的王成笑了，“哟……白奚林，妹子也没见你这么体贴的？”

　　“去你妈的！”白奚林小声啐了一句，“那能一样吗？”

　　“怎么还就不一样了？”宿舍里的其他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白奚林瞪了一眼，“我俩亲戚，打小一块长大的。”

　　“你表弟？”王成问道。
　　“我操！还没完没了了？”白奚林
　　脱了迷彩外套搭自个儿肚皮上，“老子不乐意说。”

　　“拉倒吧，我们还不乐意晓得呢！”对面铺上的刘睿上了床，探出头来问道，“白奚林，我就问你一个，隔壁330班的班花是不是和你很熟？”

　　“哪个班花？”白奚林问。
　　“别你妈装！”王成拿被子罩了白奚林的头，“老子天天放学见你在单车棚等她呢，装什么正经。”

　　“你说刘筱允那个凶婆娘啊？”白奚林一把掀了王成的被子，“我可没空心等她，我和她哥是铁子，一堆长大的。”

　　“就是，就是她。”
　　“年级里也排得上号的！”
　　“长得不错，关键是条子也顺。”
　　谈起美女，大家伙都没睡意了，王成问道，“白奚林，找时间把美女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反正不是你马子。”

　　“谁爱认识谁去？老子又不是拉皮条的。”

　　大伙正要追问，门外突然来了动静，利蔚推门进了宿舍，轻声骂道，“响了就寝哨谁允许你们说话的，还不快睡？”说着，举起手电筒四下一照，走到杨小鲸跟前儿，冲杨小鲸床脚踢了一脚，架子床嗞悠嗞悠响起来。杨小鲸懵懵懂懂睁开眼，他这一日疲了，连早先寝室里的卧谈会都没听见。

　　“你起来！”利蔚关了手电筒立在床前一动不动。
　　杨小鲸揉了揉眼睛翻身下了床，站在利蔚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利蔚指着他床上的两床被子问道。

　　杨小鲸还没来得及回呢，白奚林立马坐起来大声喊道，“报告！被子是我的！”

　　“我问你了吗？”利蔚瞪了白奚林一眼，“给我闭嘴！”

　　“我问你，你自己的被子怎么不盖？”利蔚又问。

　　“我怕明早起来叠不好豆腐块。”杨小鲸老实说了。

　　“衣服又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上床不脱衣服的，下午的内务规定你当放屁了？”利蔚扯着杨小鲸的衣襟皱眉斥着。

　　“我开先累极了，这衣服和裤子纽扣实在太多，就没脱。”

　　“给你15秒，现在立马脱，不脱完，下去操场给我跑十圈！”利蔚往后退了一步，叉开腿开始记数，“一！”

　　杨小鲸哪里来得及想，三下五除二从领口的扣子开始解，心里一阵骂。

　　大家伙这会子看热闹，都闷着声笑。好容易数到十五，白奚林脱了迷彩外套和长裤，身上只有一件白T一条黑色四角裤。

　　“我数到三，抱着你的被子立马滚下来，操场上站一个小时再回来睡觉！”利蔚冲门外一指，随即含着，“一！”

　　“我穿内裤下去？”杨小鲸抱着被子皱眉问道，他脑子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隐隐的低血压扰得他头晕。

　　“二！”利蔚没理他，仍在报数。
　　杨小鲸暗骂了一句，抱着豆腐块头也不回的下了楼，直挺挺站在探照灯下。

　　“还有你！”利蔚又指了指白奚林，“你小子也给我下床，就地40个俯卧撑，叫你乱发善心！”

　　白奚林倏的从床上蹦下来，昂着脖子喊道，“报告教官，我愿意下楼罚站！”

　　“50个！”
　　“教官你这不公平！凭什么杨小鲸就该下楼罚站！夜里那么凉！”

　　“60个！”
　　“我操！”白奚林狠狠吞了口唾沫星子，双手着地做起俯卧撑来。

　　等60个做完，利蔚看了他一眼，“军队只有服从和命令，以后学乖点，少给我讨价还价，我现在命令你立刻睡觉！”

　　白奚林胡乱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抱着自己的被子闷声上了床。

　　经利蔚这一通训，大伙老实不少，都敛声静气的。利蔚见好就收出了宿舍。

　　白奚林心里还记挂着杨小鲸，等了约莫十分钟没见动静，又蹑手蹑脚起了床，扒窗户边朝楼下望。就见杨小鲸背对着宿舍楼站在操场中央，灿白的探照灯照在他身上，映得他四肢洁白水亮近乎透明，他继承了白家人的优良基因，不仅面相生得极是好看，而且骨骼匀称四肢修长，尤其是那细长的脖颈，直直的挺立着，就像一只孤傲的天鹅，光是看个背影也是极招人的。

　　白奚林从窗户格子里看着杨小鲸，心中竟忍不住有些自豪和得意起来。王成见他趴在窗户边傻望着，伸手抓着白奚林的后脖颈，轻声喊道，“你个活宝缺心眼的，等会子利蔚在哨塔上望见了你，我们都得遭殃，还不老实回床上去，那小子一会子就回来了，你望个屁啊，还怕冻死了不成？”

　　白奚林也知道，悻悻上了床，在床上左翻来又滚去，一直等到杨小鲸回到宿舍上了床，他才阖了眼睡去。

　　第二日清晨集合哨一响，杨小鲸这个后来的插班生就在女宿舍楼里炸开了，昨夜里他穿着个小内裤抱着被子在操场上罚站的光辉形象，全年级的女生都在宿舍楼里观瞻过了。

　　帅哥的影响力是不容小觑的，打探的声音都传到了白奚林他们宿舍里。男生也当个乐子，那个纯真的年代，男生穿条内裤示众还是蛮糗的事儿，宿舍楼里见面了，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能凑上去与杨小鲸玩笑两句，因利蔚这顿罚，杨小鲸无意间很快的融入到了新环境之中，成了年级里的名人。

　　学生们在营地军训，训练的内容大致不过是站军姿，队列练习，学习军队的内务，纪律，好在将来便利于学校管理。大家经了三日整顿，终于明白了部队关于服从的铁的定律，渐渐安分起来，高332班一堆倔驴子也能乖乖在饭前大合唱时卖命的吼两嗓子，明白说话之前要打报告，营区里两人一排三人一列的规矩也开始学着遵守。

　　白奚林从小就帮着家里下地干活，吃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无非是多流了些汗，站军姿属他最挺拔，内务整理属他最干脆利索，比起班里头成日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他最出挑，破天荒的得了好几回表扬。

　　杨小鲸也不娇气，除了第一晚被利蔚拉出去罚站了一个钟头，后来倒也没再出什么错。他自小随着白瑾华过日子，吃饭难得准点，得了胃溃疡，平日里吃饭吃得慢，这三日紧赶慢赶，老觉得没吃饱，每日快到饭点的时候都是饥肠辘辘，饿得手脚发抖。偏偏军训时规定不许携带零食，他又没什么傍身的用来填肚子，就觉得成天跟闹饥荒似的，吃了上顿就盼着下顿，饿得他情绪恹恹的，很是郁闷。

　　算起来，白奚林与杨小鲸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哪里知道杨小鲸何时有了胃溃疡的毛病，只当杨小鲸累了闹情绪，也没细问。

　　到了周五，训练已过一半，这一日开始队列行进练习，向左转，向右转，正步走，齐步走，操场上四处响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杨小鲸原以为站军姿最累人，不动不摇的，憋得人心慌，哪里晓得队列训练更累。踢了这一日，两条裤管子如同田里插秧回来的一样，半截儿都是黄土，肚子饿的自然更快，才半下午，他就开始盼着晚饭了。

　　等他饿到前胸贴后背时，太阳才慢腾腾下了山。偏巧饭点到时，利蔚过来喊他，说他舅在传达室探望他。

　　杨小鲸一愣，要说他舅，这会子就站在他边儿上，呼哧呼哧嚎着歌儿呢，也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个舅，他一脸狐疑离了队，自个儿去了传达室。

　　这时候饭点，传达室里的只有一个哨兵，杨小鲸跟哨兵说了来由，哨兵便将他放出了门外。他才将出来，小树林里便窜出来一人，一把搂住了他，喊道，“鲸伢子诶——”

　　“黄亮？你怎么来了？”杨小鲸吓一跳，“让我舅知道你冒名顶替他了，非和你干一场不可。”

　　“提那衰人干嘛？”黄亮高高举起一只大塑料带晃到杨小鲸眼前，“我说了周末给你带吃的来了，饿惨了吧你？我头年军训可是挨了不少饿。”

　　杨小鲸一听说是吃的，两眼都在放光，抄起袋中的康师傅3+2咔嚓咔嚓就嚼起来。

　　黄亮忙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旺仔O泡果奶，掰开了递到杨小鲸跟前儿，“喝点儿，别噎着了！”

　　“谢谢……”杨小鲸边吃边喝，含混的答道，“这几天可把我饿惨了。”

　　“你舅也没说藏着点包子馒头带回来夜里给你吃？”黄亮问。

　　“严的很，没人敢拿。”杨小鲸一口气下去，一罐饮料见了底，“再说了，我也没跟他提我饿的事。”

　　“得亏我来了吧？”黄亮眯着眼笑得极其得意，“本来还想说这里面的吃的你和林伢一人一半，我看也算了，你自个儿留着慢慢吃，他反正也饿不死。”

　　“黄亮，你怎么过来的？”杨小鲸缓过那阵恶劲，这才得空问起来，“长兴湖离市区远，你下午没课吗？”

　　“我……”黄亮难得脸一红，“我逃课坐车来的……”

　　“快回去吧，晚些了没公交，你夜里怎么回去？”

　　“我看你吃完饼干了我再走。”
　　“不行！你先回去，我也要进去了，”杨小鲸推着黄亮往公交站牌走去，“回去晚了黄叔叔该担心了。”

　　正巧迎面来了一辆公交，杨小鲸招停了车，“上去吧！”

　　“那我走了？”黄亮上了车，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东西你留着自己吃，林伢也不疼人，莫让他糟蹋了！”

　　杨小鲸冲他挥手笑笑，等车走远了，才做贼似的拎着袋子回到宿舍，将东西放在储物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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