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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
原本平凡宁静的小宅院,如今却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倒不是被修葺一新,多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而是因着某位贵客的驾临。
为了见柳轻瑾,尹世澜不惮繁琐,屈尊纡贵,几乎隔三差五的就登门拜访,并且每次还带来礼品。因知柳轻瑾的秉性,是以送的都不是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像一些吃的喝的玩的用以装饰的,比如南州花酿的糕点铁石头就很喜欢吃,钗镯首饰碧连就挑了好几支,各种颜色花纹的布匹嫣然看着就满眼欢喜。
对于尹世澜的殷勤,一开始柳轻瑾极不适应,但因对方的坚持,又瞧送来的东西大家很喜欢,慢慢的也就接受下来,态度,也不若之前那样冷漠生疏。回忆彼此朝夕相伴的日子,不可否认,这个男人在柳轻瑾心中,仍有着难以摆脱的眷恋与重要。
至于其他人,想当初尹世澜在山寨,极少与寨中人接触,平时都是由柳轻瑾陪伴、亲自照料,是以铁石头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因此又怎会想到,当年那个被柳轻瑾所救,大难不死的男子,原来会是集万千尊荣于一身的皇子?不仅他震惊,碧连与嫣然更加不敢置信,没料到她们这位性格刚烈做事粗线条的柳姑娘,竟会与这般贵重之人相识,言行举止自然变得恭谨小心。而展宁呢,萧扶白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
“宗主。”溯离将一本蓝皮账薄呈上,“这是按照宗主之前吩咐,派人手日夜查整出的资料。天都约八十万人口,其中谢氏占一万多人,我们又筛去不符合时间、年岁、失离人数等因素,最后剩余将近一千人,他们的住所细况都记录在此,请宗主过目。”
“嗯……”萧扶白伸手接过,细指翻开纸页,简单扫视了几眼,神色满意。
虽说在这一千多人里,还可以进行更加详细的筛选,但事情做得太过深入,怕是会引起轻瑾的怀疑。而有了这些名单,已经是省去大量的寻找时间与麻烦。
这一回,她该高兴了吧……
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灿颜,仿佛七色稀宝的闪华,映□□田一样挥之不去。萧扶白唇边浮现笑意,是淡淡的,花香般的柔气。
动用门中如此多的人手,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只为了帮对方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看来这个女子在宗主心中,地位非同小可。溯离暗自揣测着,对上面诸位长老,似乎又有的汇报了。
溯离悄然告退,萧扶白则将账薄卷入袖中,想尹世澜今日又来拜访,恐怕这会儿还没离开,便执壶而斟,慢慢喝着茶。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那熟悉而疾快的脚步声——
“萧扶白,快开门啦!”
慌慌张张的声音,却分明含着某丝兴奋。
萧扶白打开门,霎间只觉眼前一亮。柳轻瑾满面含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张姣丽容颜如珍珠润入天光中,绽散出让人承受不住的光晕。
他怔了下。
“喂!”柳轻瑾大嗓门一喊,似乎对他平淡无绪的表情不太满意。
萧扶白回过神,微笑:“怎么了?”
柳轻瑾嘿笑两声:“自然是有话对你说!”说罢便拉住他的衣角往里走,彼此在桌前面对面坐下。
“殿下已经回去了?”他问。
“啊……”柳轻瑾先怔,尔后两手纠弄一起,眼珠子左右乱转,“嗯、嗯……”
她慌赧不自在的模样,仿若乍现的炽光,不期然伤了下眼睛。萧扶白缓缓落睫,见她沉默不说话,开口道:“对了,关于我的那位远房表叔……”
将手伸进袖中,正准备取出账薄,不料柳轻瑾被他一提醒,立即双眸放亮,打断道:“哎呀巧了巧了,我正好也要说这件事呢,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这位表叔了,至于寻人的事,现在已经有办法了!”
萧扶白动作不由一滞。柳轻瑾则托着下巴颏,唇角虽在刻意绷紧,眼神里却有难掩的喜悦:“是……是他今天跟我说了,那个尸部,哦不,是户部尚书跟他交情极好,已经把事情交托給对方,相信再过多久,就该有点消息了,比起我跟铁石头这样挨家挨户毫无目的的寻找,不知能省下多少时间!”
听她兴高采烈地说完,萧扶白长睫轻微颤了颤,随之低掩,遮住目中光绪:“是吗……既然有了殿下的帮忙,相信一定能事半功倍。”随即,收回手。
柳轻瑾开心地点点头,对于尹世澜的帮助,心头除了感激,还掺有某种复杂不清的情愫,当想到什么,她忽然踌躇起来,似乎拿不住主意:“他后来还说……想让我住到别府去。”
萧扶白听完,只是举杯呷了口茶,简简单单吐出几个字:“是么,那你想去吗?”
孰料柳轻瑾着急地问:“那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杯中碧泓绽开一圈圈涟漪,仿佛心底某个地方,也在如此缭乱不止。萧扶白抬头见她焦急等待自己回答的样子,唇边勾起谈不上笑的弧痕。
傻丫头,难道还不明白那个人的用意么。
他半晌不回答,柳轻瑾失落地叹口气,如在自言自语:“我,我不想去啊,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娇贵,根本用不着人来服侍,况且这里有你、有展宁还有碧连她们,整天热热闹闹的多好,总之没有你们,就算是金楼银阁我也不去!”
她最后下定决心,拍着胸口好似发誓一般。萧扶白忍不住笑了笑。
一见他笑,柳轻瑾也开心地咧开嘴,眼神都透出纯澈的亮,同时想到这回有了尹世澜的帮忙,委实解决掉自己心中的一个大麻烦,越想越高兴,最后哼着小曲,乐呵呵地走了。
萧扶白默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才将那本账薄从袖中取出,静静凝视时,只觉它犹如化成一面镜子,里面全是她的一笑一颦,为着那个人而喜,为着那个人而赧,为着那个人不知所措……
他溘地自嘲一笑,纤白清瘦的身姿在这刻,竟陷入一种莫名的怅恍黯然。
那削薄似沾了花红的唇,缓缓轻启,却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着:“既然无用,留着也是多余了吧。”
白皙如玉的掌心覆上,催动内力,那蓝色的薄本便转瞬化为齑粉,被窗外的风一吹,如同一缕缕的叹息消逝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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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前,尹世澜腰身微弯,秀若雅月的双眉却轻轻蹙起,听着护卫一字一句的汇报,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紫毫,写到一半的书法,此刻已是无心写下去了。
“出去。”当对方禀告完,他沉沉下令。
那个萧扶白,究竟是什么人?
他坐在黄梨花木制的长椅上,手指抚转着墨玉扳指,陷入沉思。
自打那日相见后,对方就像一枚刺驻扎进自己心底,时不时的纠结,时不时的挑紧神经,尽管那种感觉不得而知,但尹世澜相信,此人绝非看去那样简单。于是这几日,他派属下私下调查萧扶白的身份,可惜一无所获。为此在轻瑾面前,他还有意无意地提及对方,偏偏经轻瑾一说,更加听得人五里雾中,说对方这是出师下山,有个什么名震天下的师父、自创了一套什么葫芦拳法……柳轻瑾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尹世澜却只能在旁边暗皱眉头,最后感觉唯一靠点谱的,就是那个远房亲戚,然而经过调查,此人也不过是个做茶庄生意的普通商贾。
尹世澜拢紧手,原本他是打算等轻瑾原谅自己,便将她安置别府,再一点点劝说直至她同意,将来就能够完全属于自己了。可如今,尽管自己提及多次,轻瑾却始终不同意,难道全是因为那个家伙?
尹世澜眼神沉冷下来,让这样一个人留在轻瑾身边,他岂能安心?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倾心依赖,都应该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才对,为什么如今她对着另一个男子,也可以笑得这般灿烂?
心脏剧烈收缩着,隐隐带有怒的灼疼,他起身撩袖,不小心拂翻桌上的墨香砚台,在砖面飞洒开一串触目惊心的痕迹,宛如由狂疾至渐弱的飘雪,最后快要点点滴滴地扩散到了门前。
“殿下……”施莜翎恰好推门而入,看到一地淋漓的墨汁。
“翎儿?”尹世澜迅速恢复笑容,开口解释,“本王刚刚一时手滑,不小心碰翻了砚台……”
“殿下在书房停留太久,也该多四处走动走动的。”施莜翎软声细语,左右挥手,命侍婢上前收拾。
“好、好……”尹世澜微笑答应,凑近调侃道,“你这是怪本王没有多陪你了?”
“殿下……”施莜翎不禁面赤腮红,羞着躲开他温柔的注视,绕至桌案前,见那副展开的中堂画上一池葱葱的绿,夜圆月照兮,独衬那一株倔秀标立的青荷,碧滢碧滢的美,好似要呼之欲出。而旁边条幅字隽秀逸,却只写到一半,沿边也染上了几滩醒目的墨汁。
“真是可惜了……”她轻轻一叹,不曾察觉背后,尹世澜那阴冷幽晦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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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庐怀回到弦缘居,刚合上门,顿觉一股寒气沁身,那极黑的袍子仿佛遮罩住房内所有光线。
“你……”他没料到傀九会出现。
“殿下近日心情不好。”傀九冷冷道。
那张望之生惧的丑陋面孔,令仁庐怀下意识倒退两步,随即哼嗤:“红颜祸水,许是又为了那女子。”
傀九眉头一紧。
上回受到尹世澜的警告,仁庐怀已不敢再插手管柳轻瑾的事,只是心下仍一阵愤懑:“区区一名粗野山女,却搅得殿下整日心神不宁,隔三差五往她那里跑,再这么下去,只怕将来会误了大事。”
傀九道:“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殿下的大业。”
仁庐怀意外,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
傀九问:“她的存在,对殿下来讲算什么?”
仁庐怀毫不犹豫道:“是祸非福。”
傀九不再多言,踅身跃窗,消失得无影无踪。
仁庐怀略微奇怪,想他向来行踪诡秘,一直只听令于尹世澜,如今怎会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
********
五月时节,花似锦,雨如膏。睡梦中,时常会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雷鸣所惊醒。
深夜,疾风呼啸,枝叶错乱扭动,那天上水正狂降难休,在青瓦上淋漓飞溅,恍凝千军万马震踏沙场,掺着风声雷声简直混沌一片。
紧接,紫电劈下,又是轰隆隆一响,将柳轻瑾从梦中炸醒。
“大夜里的……这鬼天气。”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小声地发句牢骚。
原本紧闭的窗扇已被风吹开,咯吱咯吱地摇晃作响,那雨雾扑进,在屋内弥漫起一股潮湿味。
柳轻瑾见窗外乌沉沉的,好像整片天都压下来,一蹙眉,起身下床,愈近窗前时,披散肩后的一头长发被风随之撩起。
雨水打湿着净丽面庞,一滴滴细碎紧密地飘进眼睛里,视线转瞬模糊了。柳轻瑾赶紧伸手揉拭,正准备合上窗,蓦然间,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气逼压而来。
她不由打个冷栗,抬起头,恰好雷电闪逝,煞亮院内四周的景致,才发现前方大树下,竟伫立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
那人垂首默然,暗袍被风吹得鼓动,形如枯槁般的身体,处在狂风疾雨里却是纹丝不动,望去好像一团凝固的死气,冷冷惨惨,宛若来自深层地狱。
柳轻瑾愕然瞪大眼,似乎再确定自己看到的并不是虚影,而是一个活脱脱的人。
“你、你是谁……”她颤抖启唇,心头莫名生出森冷可怖的感觉。
下瞬不等她反应,那诡异身影仿若化成魍魉鬼魅,冲破万丈雾障一般,已于眨眼功夫临近跟前。
伴着雨水洒溅,杀息在空气中霎间暴涨,窗扇震碎,剑光乍现,柳轻瑾惊慌失措地侧闪,才侥幸避开那封喉一击。
她继而扭头,对方正距离自己五步开外,擎剑缓缓转过身形,整张脸低垂没入黑暗,完全看不到容貌。
屋外大雨滂沱,而屋内,却在这一刻似静到了极致。
因着那股浓烈可怕的杀气,柳轻瑾浑身遏制不住的挛动,双唇启阖着,似乎想问,又似乎想大喊,但喉咙仿佛被什么咔住发不了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紧张急遽的心跳声。
方才顷刻一招,已让她在生死两界徘徊过一圈,竟险些失掉性命。因此也让柳轻瑾清楚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功力高深,招式快狠,只怕十个自己也难抵他的一招半式。
为什么?他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又为什么要在深夜刺杀自己?
无数疑问突像纠缠的丝汇聚脑海,变得如此麻乱不堪。
察觉他走近,柳轻瑾登时警惕,想到长鞭还放在床头,此时的自己竟只能赤手空拳!
思绪间,对方越步再次对准她出剑,柳轻瑾一连慌退,随手抓来旁边的木凳挡在跟前,只听咔嚓一声,那木凳却是不堪一击地被硬生生劈成两段,而她整个人马上被剑风所挥出的真气猛力弹开!
背脊狠狠撞到床沿,浑身骨架几欲碎散,剧烈的痛楚从胸口窜出直蔓喉咙,柳轻瑾低下头,竟溘然咳出一口鲜血,浓腻的朱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宛如妖花在暗夜绽开奇艳。
但此时此刻,柳轻瑾已经浑然不觉,面对那形若鬼魅般缓慢逼近的人影,瞳孔震颤缩紧着,一只手发抖慌乱地摸上床角,终于够到了鞭把。
她想起身,可惜受到内创的身体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连脚踝都被撞伤。
傀九开始一步步走过来,柳轻瑾见状惊惶撑着身子往床后挪动,而手里仍是下意识的,紧紧、紧紧的握住了长鞭。
气氛,已可怕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随即傀九机械般地举起重剑,仿佛再进行一个重复已久的动作,而眼前人,予他来讲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柳轻瑾被逼到墙角,终于无路可退,只觉前方风劲呼疾,她抬起首,那刺寒的剑尖正直朝自己喉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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