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指第七弦

　　“主人，您的电话。”管家把电话拿了过来，随即退了出去。
　　“喂？”
　　“上官老先生。”
　　“聂头儿，怎么样了？”
　　“我们的船沉了，不知道是暴风雨还是礁石，断了三支桅杆，罗盘也坏了。”
　　“这样啊……”老人略作沉吟。
　　“不过您放心，收了您的定金，就自然会有鲜美的大鱼送上，有时间来船坞坐坐么？”电话里的那把声音从一开始就没变过语调，仿佛沉船之类的大损失不值一提。
　　“那好。”说完老人就挂了电话。
　　“阿德。”
　　管家应声走了过来，垂手而立。“主人。”
　　“明早跟我出去一趟吧。”
　　“是。”管家说罢打算退出去。
　　“等等，阿德。”管家停住脚步，等着吩咐。
　　“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会背弃父母家庭二十年？”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站在窗边，身上的短袖唐装被偶尔路过的微风扬起下摆，远处是摩天大厦割据的城市，桓水的麦子应该要熟了吧？
　　“出自己愿，或者身不由己。”管家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波澜。
　　“身不由己……以现在的通信水平和科技，要多强大的力量，才能使一个人身不由己到音讯全无呢……”与其说在问管家，倒不如说老人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祈烨一去二十年没有下落？如果是出自己愿，那又是什么事值得做这样的事？难道是……仇恨么？
　　老人揉了揉太阳穴，不再想下去，且听听聂头儿怎么说吧。

　　聂头儿全名叫聂行云，是“猎犬”的领头，“猎犬”是一个神秘组织，比起喊打喊杀的日光下的帮派，更像是隐匿在黑白两道中间的灰色领域，它的真实面目很少有人知道，只知道它是做生意的，却比私家侦探神秘得多。如果你想找“猎犬”，必须在每月的初一晚上子时到玄遥观，把写好的纸条放进添油箱，随后自然会有人和你接头。
　　“猎犬”和客户通话的时候，通常会使用暗语，这暗语随时更换，意思只有当事人知道，即便被人听去也没关系。例如“沉船”指的是行动遇阻，“暴风雨”指的是官方阻力，“礁石”指的是□□干涉，“桅杆”指出外搜查的人员，“罗盘”指的是追查的线索。
　　外界传闻，“猎犬”一出，行藏必露。

　　“那跟我没关，没别的事我挂了。”
　　这个方雅诺，真是个有趣的人，都问出了“你是她什么人”这样的话了，还说跟自己没关。上官棱拿着被挂断的电话，笑意渐浓。收起电话，她往病房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见带着眼睛的医生走出病房，她连忙走上去。
　　“医生，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上官棱抓着给元槿检查的医生，一下子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是她什么人？”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拖鞋的年轻女子。
　　上官棱顿时额头飘过黑线——怎么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我是她朋友，刚刚送她来的。”上官裴鸣帮忙把元槿送到医院就离开了，说是董事有急事找。因此就剩下了一时来不及换鞋的上官棱在医院。
　　“病人已经苏醒了，没什么大碍，不过最好让她休息一下。至于晕倒的原因，跟她虚弱的体质有关，低血糖、严重贫血，心律不齐，加上休息不足或者受到什么刺激，昏厥是理论范围内的事。”
　　“那这……和白血病有关吗？”急救车是鸣山居不远的一个医院派来的，这里的医生上官棱并不认识。
　　“白血病？以她化验单上的数据来看，不足以证明是白血病，虽然白细胞超过正常人20倍。这个我还是建议做个血象判断，确诊比较可靠。”眼镜医生说完就走了，上官棱独自在原地咀嚼：也就是说，这可能不是白血病？

　　方雅诺挂了电话，这会儿正看着手机出神。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呢？明明说好了不为她伤心不为她牵挂的，情人又怎么了？不是都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了吗？人家身边有人关你什么事呢！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吗方雅诺！
　　“总监，上官助理说不来了，她在医院。”方雅诺这时站在冉国栋稍远的地方，心里有些埋怨，要不是他手机没电自己用不着跟上官棱通电话。
　　“好，知道了。你去上课吧。”冉国栋头也没抬，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指指画画，正忙于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冉国栋的办公室在15层，但他鲜少呆在办公室，最近更总是在不同部门奔来跑去，也难怪，他虽然是艺术总监，但手下管着唱片发行和艺人管理这两大块，并不见得轻松。

　　病房里的元槿睁开沉睡的眼睛，白色的病房、天花板、床单，一切显得理所当然地没有生气，窗外是昏黄微弱的阳光，分不清黄昏还是清晨，五月的风很温柔，时不时调皮地掀开窗帘溜进几丝微风，一下子像回到了七年前，那有些斑驳的校医室，不够宽厚却温暖的肩膀，原来兜兜转转，以为千辛万苦忘掉的东西，只一个相似的场景就轻易地撞开记忆的闸门，摧枯拉朽，泛滥成灾。
　　元槿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发现手上正扎着输液管，病床边上的点滴声在安静的周围显得异常清晰，上官棱侧躺在躺椅上，看样子睡着了。
　　元槿看着白得没有瑕疵的天花板，神思幽远，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了。

　　“方雅诺！你耳朵听什么去了，这拍子跳什么舞步？！”舞蹈练习室又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吼声，舞蹈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瘦，却是出了名的大嗓门，每次吼人都有快把练习室的镜子喊破的魄力。
　　“不好意思。”方雅诺低声说，然后默默出列。这个舞蹈老师定下的规矩是，跳错舞步的人自觉到墙边单脚罚站。
　　方雅诺单脚站在角落，心飘到了很远，那些干净飞扬的日子，早已经在华丽又绵长的岁月里锈迹斑斑了吧？而和那个人的一切呢？是不是也一样回不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方雅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到时间了，于是又回到了练舞的队列里。这个练习室的人，都是牧王娱乐公司的新人，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练习生，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出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练习生的时候拥有可观的合约，有的人辛苦挨五六年也不见天日。
　　“牧王娱乐”是一家老牌的唱片公司，但因为管理不力和近年娱乐市场龙争虎斗，资金出了漏洞，终于江河日下颓势越发明显，正当业内的人等着看一代天骄倒下的时候，它又奇迹般地站起来了，如枯木逢春般地扭转乾坤，不仅仅是唱片市场以一个三人组合的EP卖到断货的成绩让人擦亮眼镜，大荧幕制作也有声有势地吸引了众多媒体的镁光灯聚焦。外界传闻说，其实牧王之所以起死回生是因为它早就被某集团收购，但这一直没有得到当局的正面回应，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反正娱乐圈的江湖永远都不缺乏新闻，只要有娱乐可供人民群众消磨时间，幕后是谁，其实大家不会那么关心。

　　舞蹈老师看着方雅诺归队，什么也没说，对于她来说，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至于最后谁当选谁会大红大紫，跟她其实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可从来都不指望什么“桃李满天下”的称誉，也不觉得日后的大明星们会有这么贤良淑德知恩图报。
　　但方雅诺这个人她却是破例地注意了的，是一个舞蹈天分颇佳的女孩子，长着一张比实际年龄要小的脸蛋，丹凤眼，长相清秀。其实打算进军娱乐圈的人，长相都属上层，这个时代，外貌协会的观众还是占大多数的，按理说作为舞蹈老师，好看的男人女人她看多了，但长得不错又有能力却看不出多大心思往上挤的，还算是少见，没错，她一早就看出这个叫方雅诺的女孩心并不在娱乐圈。

　　忘川湖畔，大隐茶室。
　　忘川湖是金泽最大的人工湖，三年前市/政/府信誓旦旦地说要为日益局促狭隘的大都市注入一丝生态转机，于是大兴土木，在市郊区挖了这个湖，还取了这样不搭的名字，重点是，这距离城中心一个小时车程的人工湖，门票贵得一般人家进不来的度假村，真的是所谓的生态转机吗？政/府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靠湖边的半露天桌子，坐着一个八旬老人，着枣红色短袖唐装，看起来精神矍铄，这时候正对着湖景，自斟自饮。他身后站着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藏青色长衫，头发微长，身子清瘦。这一幕看起来多少有些古风重现的味道。
　　“老先生，您一如既往这么早。”无论说着什么话都永远一副平稳得没有多余感情腔调的男人，老人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聂头儿才是，一直都这么准时。”老人习惯早到，而聂行云总是在约好的时间出现，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咱们说正题吧。”说着聂行云已经在老人对面坐下。“我派出去的人，只查到对方是贩卖军火多年的老手，线索就断了。”
　　老人心头不由一震，贩卖军火？
　　“现在还活着么？”
　　“不确定，西南边境的□□前阵子发生火拼，有没有波及还不知道，这条线索要从别处下手了。这些是到手的资料。”聂行云递过一个牛皮封袋。“接下来的事老先生请放心，我会按契约给您要的东西。”
　　“有劳了。”老人拱手称谢。
　　“好说，先生请慢坐，我先走了。”
　　“聂头儿慢走。”
　　聂行云走后，老人陷入沉思。本以为拜托“猎犬”办事会顺利地水落石出，没想到又生波折。不过贩卖军火这一说，倒是有点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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