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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阴冷的仓库，他坐在墙角整夜的灌酒，喝到呕吐，吐了再喝。飓风卷着雨水一拨一拨的砸在玻璃窗上，他恍惚以为天真的塌了。没有当角头的老爸，他李志龙什么都不是。就算是，也只是地上酸臭的秽物，懦弱到连孝子牌位都不敢捧的畜生！
绝望中有一个人告诉他：没事了。
这一句比阿母所有的宽慰都有效——因为和尚说的话，李志龙从来都信。
白珊瑚的佛珠紧贴着太阳穴，脑子里所有的混乱都沉淀下来，他靠在兄弟的怀里睡去。天还没塌——那一刻他相信。因为他知道，即使塌了也会有人替他扛着，就像过去的十三年一样。只是这一次，那个人哭了，哭得比他还要伤心。
祖师庙里，刀口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老爸用了一辈子的尺二。
他意外的发现，让天真正塌下来的原来只是一个默认。
他忘了那把尺二是怎么进出对方的身体，只记得他流着泪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为了你李志龙，何天佑可以背叛庙口，毁天灭地。
他几乎要疯了，十一刀捅下去，大片的血从刀口涌出，染红了对方的下腹，也染红了自己的手——这腥黏湿热的触感从此存留在掌心，再也洗不掉。
李志龙低下头，恍恍惚惚搓揉着双手。十五瓦的廉价灯泡套了个纸罩在头顶轻晃，把眼前渲染成一片血红。突然一阵恶心，他从地铺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闯进卫生间呕吐。可空荡荡的胃里实在没什么可倒出来，干咳几声后他滑倒在地上，呛出眼泪。房间里阿伯一声惊叫，连嚷“不要杀我”——他知道那是在发噩梦。可他连做梦的机会也没有，根本一刻也不能闭上眼睛。
他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间诊所，十五岁的时候。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和尚却跟大夫很熟。明明他才是大仔，跟在身后的小弟却比他人脉更广，更知道在他偷骑黑面的机车又发生摔车的时候，怎么帮他躲掉老爸的教训、阿母的啰嗦。
医生猛的一拧，把他脱臼的手腕复位。瞬间的剧痛让他不管不顾的叫起来，伸腿踹向医生。和尚立刻按住他，“忍着点啊，志龙。”他于是一脚蹬在对方腿上，他的兄弟没有出声只是抱紧他。
痛过之后他虚弱的吸气：“真的很痛唉。”
和尚松开他，露出近乎纵容的笑：“往后痛的话，踢我就对啦。”
“你以为拎北不会哦？”
出了诊所，靠在机车上点起两支烟，和尚分他一支。
“你保证我家不会知道哦？”
“保证。我爸当年救过这儿的医生，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你保证我的手没事哦？”
“保证。这儿死人也医得活。”
“干，你给拎北说笑。”
夕阳下的打闹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转眼物是人非。但至少和尚没有骗他，血快流干了的蚊子真在这里活了下来。更多的眼泪浸湿面颊，李志龙抱着膝盖不停的哆嗦。后悔吗？不，何天佑杀了自己老爸，也差点杀了蚊子，他应该要报仇。恨他吗？不，李志龙怎么可能恨和尚？恨那个为自己挡刀挨棒，把自己置于所有人之上，做所有事只为了自己的和尚。
李志龙终于哭出了声，一声一声的低吼。阿伯醒了过来，连滚带爬的摸到门口，一脸惊惶的看着他。见兄弟手足无措的样子，李志龙终于清醒了一点——他不再是万事有人扛的太子爷，那个站在他身后永远保护着他的人已经死了。他必须要面对现实，为活着的兄弟打算，做一回真正的大仔。
他慢慢揽过阿伯的脖子，对方怔怔的靠在他肩上。良久，他开口道：“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庙口已经混进了文谦的人，继续待下去不安全。”
“可要怎么走？”
“你看着蚊子，我出去找船。”
“志龙……”
阿伯退后看他，看向那张从悲伤里重新振作起来的面孔——没有从前的飞扬跋扈，只是沉默着坚持。如果和尚还活着，一定不会让志龙冒险——念头闪过的刹那阿伯想要抽自己一耳光。他只是一个俗仔，贪生怕死又没脑的俗仔，孬种到连说一句“我去”的勇气都没有的俗仔。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李志龙勉强露出一点笑：“不会有事啦，我毕竟是庙口的大仔，码头的阿弟仔认我不认你的。”
“可是……”
“看好蚊子。”
没有让他说下去，李志龙拍拍他的肩，从地板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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