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儿[红楼]

　　小正房里，王夫人见红玉母女二人出去了才和王熙凤问道，"你怎么打算的要这样安排？"

　　见姑妈好奇王熙凤眼睛也不眨地瞎扯，"五六岁就进府来白拿一份月钱的家生子到处都是，可这小丫头却被留到了十岁，足见得林之孝夫妻对这孩子的爱护，人家这么宝贝个孩子，我总得也多心疼些才是。"

　　王夫人听着这话笑了，她笑侄女说的话假得跟纱网上的浮灰似的，用不着指头弹戳吹个气就没了，"心疼人家，把人弄去跟那些老的做买办学徒？你这猴儿跟我卖什么关子？"

　　王夫人知道侄女现在计划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要有自己的人，二要找人立威，林之孝夫妻当然会被划拨在第一件里，所以她以为侄女定然会借着红玉的事先给林之孝夫妻俩人卖个好，然后再把两人拉到自己阵营里来。

　　当然，这样做会失败，因为林之孝夫妻在这府里就是两团三不沾，一不沾主子，二不沾同僚，三不沾亲戚，归他们管的他们管得稳稳当当，归他们办的他们办的妥妥贴贴，可其他的不见多行一步、不闻多说一句，问个话也是份内的清清楚楚，份外的一概不知。

　　王夫人觉得侄女太傲，所以想等她跌了跟头再告诉她这两个人的作风，没想到侄女竟并没按照她以为的那般笼络人，而是把红玉放到了买办学徒的位置上。

　　买办是个十分有油水的位置，把人直接放上去是笼络，把人放在旁边就是在拿胡萝卜钓骡子——耍着玩，这位置一个年老岁深得人去都指不定被排挤成什么样呢，让一个孩子过去那就妥妥是让人随便揉捏的。

　　其实在王熙凤最开始的计划里，林之孝家的确实被她划拨在需要拉拢的名单上。

　　林之孝是府里的大管家帮姑父管理外宅大小事务，有了这一层，林之孝的妻子就成了内宅外宅之间的一个枢纽，她是外宅管理内宅的一只手，也是外宅看向内宅的一只眼睛。

　　这只手如果能变成王熙凤的手，那她王熙凤就有本事把整个荣国府捏在手心，这只眼睛如果能变成王熙凤的眼睛，那她王熙凤就有能耐让让整个荣国府只看得见她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不过这人要是能被拉拢姑妈早就办到了，根本等不着她来，所以王熙凤改变了策略，她根本没打算让林之孝家的上自己的船，只是要逼她帮自己摇那么两下桨。

　　王熙凤从椅子上起来，挨在王夫人身边的炕上像姑侄两个都还在家中时一样撒娇道，"姑妈您只管瞧着就是了。"

　　从前王夫人还在家的时候就十分疼爱王熙凤，她知道自己那个妯娌——也就是王熙凤的婆婆邢夫人——为人十分吝啬小气，王熙凤虽然因为嫁妆丰厚不至于在钱财上被婆婆拿捏，可在那小宅里的日子不可能过得不憋屈。

　　所以王夫人才提出了让侄女来帮忙理家，一方面是因为内宅事多她确实需要有人协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侄女确实有这个本事。

　　不过王夫人心里虽然十分相信，开口还是把自家侄女打压着，“行，我就什么都不管看着了，小妮子可别船翻了再来姑妈长姑妈短的。”

　　这边林之孝家的也带着红玉来到了小厨房，被称作小厨房并不是说它单为哪个小院服务，而是相较于大厨房只在准备祭祀食物、宾客宴请一类的时候开火，小厨房需要准备的则是日常三餐。

　　它在功能上更小，所以被称为小厨房，此外要是有主子嘴馋起念想吃什么零嘴也是由这边来做。

　　这里面有多少门道就可想而知了。

　　先不说三餐，光是起念这两个字小厨房里就有许多文章可以做，为了主子们的起念，小厨房是需要有提前的准备的，至于准备了多少，有多少没用上，最后又坏了多少全看厨房里的人有多大胆。

　　就拿老太太那边打个比方，老太太爱喝粥，那为了老太太起念时有现成的粥送上去，厨房里就得碧糯，粉粳、胭脂米地各自提前熬好，这米用了多少最后又有没用上倒了多少全凭一张嘴巴说，至于是倒在了丫鬟仆妇的肚子里、倒在了自家的米袋子里还是兑成铜钱揣在了自己的荷包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在小厨房这边负责采买的是焦二的儿媳妇秦氏。

　　红玉和母亲进小厨房的时候焦二儿媳正看着小丫头们搬东西，被人提醒林之孝家的来了，赶忙一边吩咐了小丫头们不要偷懒一边过来招呼道，“林嫂子怎么来了？”说着又唤来一个小丫头，“快给你林奶奶搬张椅子来。”

　　“诶。”小丫头答应着就走，林之孝家的忙把小丫头拉住，对焦二媳妇道，“说两句话就走的，再别劳神搬什么椅子，让小丫头忙自己的去吧。”

　　小丫头闻言没动只转头看向焦二儿媳，焦二儿媳在小丫头胳膊上拧一下，痛的那丫头嘶得一声，“你林奶奶叫你干你的活去还傻站在这干什么？真是个楞的！”

　　训斥完小丫头焦二儿媳又转向林之孝家的，下撇的嘴角上下翻转，魔术似的变出一个笑来，“嫂子有话叫个丫头带一声不就行了，亲自跑一趟的多劳神，是又要添置什么东西不是？”

　　“是有要添置的，并不是单为这个，”林之孝家的摸了摸红玉的脑袋，“我主要是为这孩子来的。”

　　“呦，”焦二儿因为这边还有个活人而惊讶似的睁大了眼睛，“这是红玉不是？才多长时间没见着出落的的这么漂亮了，小丫头还记得不记得婶子？你小时候婶子可还抱过你呢？”

　　红玉当然不记得，不过她从没来过府里，那见过她的人肯定是来的她们家里了，于是笑道，“记得的，婶子那会儿来的我们家里。”

　　“你这孩子，”林之孝家的笑拍了一下红玉的脑袋，“ 哪里是在家里见的？是你赖嬷嬷过寿时在赖大叔叔家里见的。”

　　“嗐，”焦二儿媳挥了一下手，“她那会儿才耗子大点的人，哪能记得的？嫂子找我什么事儿？”

　　林之孝家的先把需要置办的一一告诉了焦二儿媳，红玉眼见着面前的大人花儿似的开出一朵笑来，接着，林之孝家的一顿，“至于这孩子……”

　　焦二儿媳已经被前面的一串话说的欢喜，笑道，“甭管什么事儿嫂子您直说就是了，嫂子是瞧得起我才来这找我的，管他什么事咱都尽全力去给嫂子办。”

　　“太太说让这丫头来跟着你学买办。”

　　林之孝家的话让焦二儿媳的笑骤然碎在了脸上，那些碎片虽然还能拼出个笑容的样子，可还是有些扎人似的让她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学买办？”

　　“嗯。”

　　一个‘嗯’字彻底把那些碎片给扫走了，焦二儿媳非常怀疑林之孝家的是想让红玉未来接了她厨房买办的位置，她皱着眉头，脸也冷了下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学得了买办的活？我这样一个大人起初来时都学得十分吃力呢。”

　　“我也说呢，”林之孝家的握着红玉的手，“这孩子从小贪玩，我带她见太太就是想给她求个轻省的活计，却没想到太太把她安排到了你这，推脱不得只好来这给你说一声，随便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浇花倒水的事也就得了，用不着真教什么买了卖了的劳神。”

　　焦二儿媳听到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碎了的笑又给她重新拼起来，崭崭新的重挂在脸上，“哎呦，我的好嫂子，这院里的丫头们我都当自己姑娘疼的，你的丫头更是得当自己亲闺女待的，我哪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做那些劳心伤神的活计，这点事哪用得着你亲自走一遭嘱咐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两人你谢我让地又说了两句，林之孝家的才拉着红玉的手跟焦二儿媳道了别。

　　红玉出了门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把那些场面上的词儿全用完了才能散呢！”

　　“你这小妮子，”林之孝家的捏了捏女儿的鼻子，“编排起你娘来了。”

　　“哪有？”红玉耸了耸鼻子，“刚刚的婶子是谁？真是十分不讨人喜欢。”

　　林之孝家的于是把那个女人的大公爹——焦大年轻时候如何跟着贾老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之后又如何救过老太爷的命的事儿给女儿说了一遍。

　　红玉这才想起来红楼梦里还有那么一个吃了酒连主子都乱骂的焦大，也大概明白了焦二儿媳是怎么领到的那个许多人都眼红的差事。

　　不过一说到焦大红玉就立马把焦二儿媳这个人抛在脑后，因为提到焦大她就难免想起来焦大的那段名句——“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这话当然没什么营养，被红玉叫做‘名句’也只是因为它的流传度实在惊人，甚至好些没看过红楼梦的人都能把这句原原本本地背出来。

　　红玉看了看母亲心里边痒痒的，不过想到自己要是问出来这话会挨的那个脑瓜崩，以及这时候府里边都还没有林姑娘，又强行把那股痒痒给压了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