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修林：
　　原谅我到了陆岛两天才给你写信，我刚来了这里便大病了一场，幸好得到了岛上人的照顾。这里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浮在空中的人间仙境。听我说了真正海岛的情况，岛上的人竟然都是难以置信。这里我真地看到了仙女姐姐，而且不是一位，是好多位。都快有点乐不思蜀了。这次寄给你的是这里名叫佛树叶的饰物，听人们说可以保佑自己的朋友健康平安，你要好好带着。

　　——宇文清

　　陆岛人家，年轻美丽的少妇轻哄着刚刚睡着的孩子，嘴里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乌黑的秀发顺着肩膀垂下来，形成了安静恬美的如画景象，一如岛上如梦似幻的美景。
　　忽然，男人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阿冉，看看这是谁来了！”
　　身材高大，长发束辫的异族男子扛着刚打到的猎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
　　少妇看了那青年先是一愣，下一刻也和男人一样发出惊喜的声音：“阿清，都长得这么大了。”
　　“冉姐，好久不见。”尽管眼神中也是难掩的激动，宇文清的言行却仍是如常的彬彬有礼。
　　男人重重的拍了拍比自己还低了半头的宇文清，豪迈的笑道：“阿清来了一定要大摆宴席，我今天猎到了大家伙，肯定是阿清带给我的运气。兄弟咱们哥儿俩今天不醉不归。”
　　少妇将孩子抱到里屋的小床上，扶着手臂走出来，泼辣的调笑道：“现在又叫人家兄弟了，不是以前追着人喊打喊杀的日子了。”
　　听到老婆的取笑，大汉立刻羞红了一张黝黑的脸，赶快甩甩手：“猴年马月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不管你们了，我出去把这大家伙处理掉。”
　　男人闪出了小屋，留下的宇文清倒显得有些尴尬。
　　“冉姐，阿福哥说的是，都多少年了。”
　　“行啊小子，长大了倒知道不好意思了。想当初病刚好就看姐姐我看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阿冉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得宇文清也变得面红耳赤。
　　“好了，不说笑了。阿清你又回到这里肯定不是光为了看我这老太婆来的。遇到什么事情了么？”阿冉扶臂问道，像是意有所指。
　　“冉姐这么聪明，当然应该知道我找什么。”宇文清垂下眼帘，低笑道，实话说他有些怕阿冉，这女人太敏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扬手拍了宇文清脑袋一下，阿冉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有良心，等一下，我去给你找来。”
　　说罢走进了内室，留宇文清一人在外面，看着熟悉的农家土屋，思绪也回到了若干年前。

　　“仙女姐姐，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仙女姐姐。”少年不顾虚弱的身体，紧紧抓着女子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抓住一生的幸福。
　　“小兄弟，你身体还很弱，别这么激动，我叫阿冉，不是什么仙女姐姐。”异族装扮的美貌女子一边想办法挣脱少年，一边解释道，虽然很失礼，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讨厌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两人争执之际，一个黝黑的壮硕青年闯了进来，青年肩膀上有一条骇人的爪印，像是新伤，仿佛还渗着血。青年看到眼前的一幕，眼里像是下了火一样，他扑过来，粗暴的抓起了少年细瘦的胳膊：“阿冉，你跟他费什么话！让我来收拾他！臭小子快放开阿冉。”
　　“不放，她是我的仙女姐姐！”说是瘦小，少年还有些个拧劲儿，硬生生挣着，任是那壮汉怎么用力都拉不开。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阿福你跟个奶娃子较什么劲？”女子嗔怒道，说罢又转向少年，“还有你，连神仙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快点放手！”
　　听了这话，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才同时松了手，像两只小狗一样，听话的看着阿冉。
　　“这才乖嘛~”阿冉得意地挑挑眉，“阿福你呢帮阿爹去干活儿，我还有话要问这小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不出去我一辈子都不理你！”阿冉插着腰霸道的说。
　　阿福乖乖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少年和阿冉在房里，像是已经清醒了，少年不再像刚才那样疯狂，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阿冉年轻美丽的脸，脸上微微的泛起了红晕。
　　“小子，你来这里干吗的？”阿冉问道。
　　“我……我来找仙女……不是……我来看陆岛……陆岛有仙女……不是，我……”少年又陆岛又仙女的吭哧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而且越说越急促，一会儿脸便憋得像下锅的螃蟹。
　　少年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样子又惹得阿冉一阵大笑：“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游山玩水又来找老婆。”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少年将小小的脑袋缩了回去，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看你的样子是中原人，也不像很穷，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山村野地找媳妇？”阿冉问道。
　　“我想游历四方，而且我不想娶尚书的女儿，虽然她爹是三朝元老，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少年越说声音越低，随着愈见低微的声音，头也垂得越来越深。
　　“尚书是什么？可以吃吗？”阿冉费解的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个几岁的男孩，以前倒是听说中原有指腹为婚这么一说，不过眼前这位，显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奶娃，搞不好洞房之夜还得带着位老师，全程指导。
　　“尚书是个官职，周尚书是礼部尚书，正二品官，主管礼仪、祭祀、宴餐……”少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不过看在阿冉眼里好像是在背书，不过一张嘴就能如此流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显然是背了很多次。
　　“好了好了，别背了，总之就是个比村长还大的官是吧，有权有势你干吗不乐意。”
　　“二皇……二哥说过，我们不应以贫贱富贵来区分人，若是自己所爱之人，无论贫富美丑，都……”
　　眼瞅着少年又要长篇大论，阿冉张嘴便顶了回去，直中要害：“说得那么好听，无论美丑，你来这里找仙女。”
　　被这么一呛，少年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急忙慌乱无措的辩解道：“不……不是，这是我看来的传说，这样能跟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而且我答应修林……不是，是……”
　　看到少年这窘迫的样子，阿冉又笑了出来：“没事没事，你别紧张，把舌头撸顺了慢慢说。你说修林是谁？你答应了他什么？”
　　大部分女人是八卦的，阿冉也不例外，特别是看到这么好逗弄的小孩，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修林是我的好朋友，他下棋非常厉害。不过这事情跟他没关系，只是我不愿意跟我不喜欢的女孩子成亲，我想天下之大，我总会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我把这件事跟他说了，然后我答应他会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去，连同我一路上见识到的那些奇景。”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目放光，神情激动，显然现在在他脑海中的景象是何等的令他激动。
　　“然后呢？你听说这里有仙女，就先奔着仙女来了？万一仙女你看不上，或者仙女看不上你，天下之大，你要怎么找起？”
　　“我相信，只要有缘，总会找到。”
　　“你朋友怎么说？就放你这个二愣子这么出来了？”

　　阿冉的话让少年抓了抓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半晌才又开口道：“他好像只说了两个字‘去吧’，那天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比我瘦好多，脸色也一直不太好，不过他下棋可厉害了，每次坐在棋盘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是他跟我出去的时候又好像身体很好，每次我叫他偷偷的溜出去玩，他都跟着我。我们有一次悄悄去看灯会……还有一次集市……去年年初我们还去了……”
　　少年的眼睛看向前方，似乎是看向自己描述中的回忆，只要看到那个人仿佛他的心就一下子热了起来，有那个人的回忆是何等的温暖和幸福。
　　“仙女姐姐？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把能说得都说完了，少年才注意到身旁的阿冉已经一言不发，专注的盯着自己的脸。
　　“不，你讲这么多我倒是想到了自己的一个故事。想听听么？”
　　见少年颇有兴趣的点了点头，阿冉才莞尔一笑，继续说了下去：“我跟阿福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他是照顾我的大哥，我哭他就哄我，我笑他比我还开心。我14岁那年跟他说我想嫁给这世界上最勇敢的英雄，他还说要帮我一起找到那个人。可是直到那天，他去打猎，碰到了山里最凶的熊蛮子，生命危在旦夕，我才发现自己生命里不能没有这个人，什么英雄勇士天神皇帝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睁开眼再对我笑一下。你也看到了他的伤口，要不是那几乎夺取他性命伤口，可能我还做着嫁英雄的美梦，但是万一那伤口夺去了他的生命，我几乎不敢想。这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罕见的就更珍贵，也不该失去了才去知道珍惜。”
　　少年呆呆得看着阿冉，显然他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毕竟他才14、5岁的年纪，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知道失去意味着什么，也从不曾失去人和东西。
　　阿冉看着少年天真年轻的面容，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说了句：“过两天，我跟阿福就要成亲了。”

　　“阿清，喏，我拿来了。”阿冉把东西甩到宇文清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等太久了吧，不好意思，毕竟也有些年头了。”
　　“谢谢。”
　　宇文清双手接过，像是在接一份贵重的珍宝，足见这东西对他来说多么重要。阿冉看到他的表情秀眉微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这么多年不见，你跟阿福哥过得如何？”收好东西后，宇文清问道。
　　“还不是那样，跟大家差不多，过日子呗。”阿冉轻笑，说的云淡风清，脑中却闪过几个温馨的画面，笑容中也不觉得带了些甜蜜。
　　“你很幸福，跟我想得一样。”宇文清说道，“也像你自己当年说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阿冉不解的看向宇文清，六年的时光，她与阿福过着寻常百姓的幸福日子，却不知面前这个俊秀的青年在做什么，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宇文清又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讲给我的，你跟阿福哥的故事，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沉浸在自己虚无缥缈的梦境中无法自拔，不肯回想自己曾经拥有的现实。离开这里以后，我没有停下自己寻找的脚步，山之巅，海之角，任何有可能发生传说的地方，我都不放过。每天我看着前面的路，就会想着前面不远处就是自己梦的尽端，每踏出一步，周遭的虚境就会真实一点，最终成为触手可及的实体，不会消失。”
　　“你……”阿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低估了少年的执著，也低估了外面世界的浩瀚无边。
　　“然而最后我还是失败了。”一直看不出悲喜的脸上泛出了苦涩的笑容，宇文清道出了自己固执的最终结果，“那时我才明白了，冉姐你故事的意思，所以这次，我是来寻回自己失落的现实。曾经的我，不断向前去试图抓住遥不可及的虚梦，却忽略了一直存在，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真实。”
　　阿冉看着面前青年已经不再稚嫩的脸庞，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故事，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也许她的道理是正确的，但放宇文清身上却未必不残酷。
　　“但你没想过，也许你和我们不同。”
　　宇文清像是早想到了她会这么问，转头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闻言阿冉语结，6年过去了，宇文清显然已经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而他所付出的代价，或许比他清楚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阿清，你长大了。”片刻沉默后，阿冉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再说的一句话，因为她无意撕开宇文清的伤口，于是只能选择这样一句话来停止询问。
　　“是么，如果可能，我情愿永远都长不大。”宇文清垂下眼帘，终于也没有再开口。

　　阿清：
　　你现在身体怎样？岛上可有郎中？生病这件事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切不可急于一时，一定要养好身体再出发赶路。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再需要赶路了。佛树叶我已经收到，真是奇物，每夜只要将它放在枕边，似乎就有一股淡香发出，令人很快入梦。
　　我会等着你将心上人带来的那一天。
　　我现在很好。
　　——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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