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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一晃过了十一年,却又说顾家小儿子找到了,今日便会来御书堂念书。
明镜再是性子淡泊,也不禁好奇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正思量间,御书堂外又是一片喧闹声,自从顾靖康去武学后,御书堂再没如此热闹过。
明镜抬头望过去,便如十一年前一般,顾靖康一脸趾高气扬的牵着一个少年的手走进来,身后簇拥着一群纨绔,喜笑颜开。
顾靖康身量高了,身材比儿时健硕不少,脸上也褪去了稚气,少年时那种身体不好的苍白色也被健康的麦色取代,但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却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他身边的少年,身量不高,体形修长,眼皮低垂,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再没有笑的眉眼弯弯,反而双唇紧抿着,神情严肃。
“弟弟,你自己挑个座位。”顾靖康虽然已不在御书堂读书,但仍然是学堂中说一不二的老大。
顾靖安抬头扫了一眼教室格局,同窗们或坐或站,多数人都冲顾家兄弟微笑招呼,仍然坐在角落的明镜,挺着脊背垂眼看书。
他旁边长年空置的同桌,自三年前张中和回京后,便由张中和坐了。
顾靖安指了指明镜前面的座位,“哥,我坐那里。”
那个座位仅比明镜的角落稍好一点而已,顾靖康想说什么,看了看弟弟的神色,最终还是没说话,亲自提着顾靖安的书袋,送他到座位安顿下。
“弟,我就在隔壁武学上学,你有什么事便差人来找我,这儿没有人能欺负你。”顾靖康盯着弟弟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知道顾靖安能读懂唇语,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教室的人听清。
顾靖安点点头,面无表情回道,“谢谢哥。”
顾靖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带着一帮随从走了。
一个月前,神医青遥道人差人送信给父亲,让父亲派人去接弟弟回家。
全家人欣喜若狂,接回来的小弟却和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判若两人,整个人沉默内敛,五官倒是越来越像父亲的英武俊朗。
这一个月家里兵慌马乱的准备迎接小弟回家,顾靖康也只从祖母和小叔偶尔只言片语中得知,弟弟在东羯原始部落失陷三年,六岁的时候逃了出去,被青遥道人所救,这八年时间先生都在为他治疗耳疾,却无甚效果,如今先生要远游海外,才将弟弟送回来。
都知道东羯部落对待俘虏猪狗不如,顾靖康每每看着弟弟那漆黑幽深的眼睛,都不敢多问关于母亲和那些年的事,只能加倍对他好。
他从御书堂出来,想了想,便让随从帮他去武学请假,自己骑马回了家。
顾知行接回幼子后,先遣人护送他回京,自己在任上做好了安排才启程回京,今日便该到家了。
“父亲!”顾靖康看到府门前的车驾,便知父亲到了,当即飞身下马奔进门内。
书房里只有祖父和父亲,气氛严肃。
“祖父,父亲。”顾靖康分别见礼。
“康儿,坐吧。”顾怀山扫了一眼孙子,指着自己下首一张椅子道。
他对这个嫡长孙非常宠爱,本来全家当他身体病弱,并没寄于太大希望,自从十一年前儿媳和小孙子失踪后,这个原本不学无术的长孙便如换了个人一般,从御书党退学,执意进了武学,刻苦习武,研习兵法,发誓要亲自带兵踏平东羯,迎回母亲和幼弟,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顾家后继无人才非要让这个病弱的世孙弃笔从戎。
“爹,娘亲她?”顾靖康满眼期盼的望着父亲。
顾知行清了清嗓子,望向顾怀山,老人叹了口气,冲顾知行微微摇了摇头,缓慢的撑起身子道,“你们父子也很久没见面了,你们唠唠吧。”说罢便出了书房,步履稍微蹒跚,他年岁已大,早年四方征战也留下不少隐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非顾家人丁凋零,无法兼顾,早就该致仕颐养天年。
“爹?”顾靖康急切的望着他爹。
顾知行看了儿子片刻,才暗暗叹口气,缓缓道,“你娘亲,已经没了。”
顾靖康早已猜到这结局,闻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双手狠狠的握拳,“是东羯人干的吗?”
顾知行点了点头,“你弟弟,这些年过的不容易,你好好待他。”
顾靖康想起刚才祖父离开前冲父亲摇头,他便没有追问,他知道追问也没用,反正来日方长,总能让他打听出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弟弟受罪。”顾靖康擦了擦眼睛发誓道。
明镜单手托腮,盯着顾靖安的后脑勺,有点走神,刚刚见到顾靖安时,他差点没控制住脸上惊诧的表情。
原来记忆中那个娇生惯养,小脸圆圆,一逗就笑个不停的小孩,如今脸上从额头到腮边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擦着眼角而过,差一分便会伤到眼睛,虽然是早就痊愈的旧伤,也异常狰狞可怖。
“顾二郎,顾二郎…”旁边的声音打断了明镜的沉思。
“做什么?”明镜轻声问张中和,张中和挤眉弄眼的笑,“我试试他是不是真的聋。”
明镜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呵呵,看来是真聋了。”张中和撑着脸笑嘻嘻道。
如此过了月余,顾靖安每天准时上下学,多数时间都趴着睡觉,要么就望着先生发呆,不跟同学往来,独来独往,并不惹事,也不像他哥一样呼朋唤友风光无限。
“表兄,你听说了吗?”张中和屏退下人,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神神秘秘低声跟明镜搭话。
他们两个来的早,教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镜展开书本,并没答话,一般张中和以你听说了吗开头,就表明他又要八卦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小道消息了。
这时,顾靖安拎着书袋,低着头进了教室,张中和立刻闭上嘴,待顾靖安像往常一样趴到座位上后,才又眉飞色舞道:“听说被蛮子掳去的女人,长的漂亮的,都会被那啥。”
明镜一开始没听明白,下意识反问“什么那啥?”
“就是那啥啊!”张中和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挤眉弄眼的看着明镜,满脸都写满八卦。
明镜猛然反应过来,硬声道,“你说这个做甚。”
“听说,顾夫人当年可是出了名的貌美如花,当年顾世子才对她一见倾心,你说她有没有。。。”
“住口。”明镜又惊又吓的看了一眼顾靖安的后脑勺,回头怒瞪张中和,“你疯了,什么都敢胡说八道。”
张中和不以为然,“他又听不到,你怕什么。”
“无论怎样,你都不该说这些疯话污人清白。”明镜有些生气的合上书本,正视张中和认真的说道,“我大启边民被烧杀掳掠已是悲苦,原该怪朝廷护边不利,你更不该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要怪就怪顾家护边不利,北境原属顾家防守,他们是在顾家驻防地被掳走的,连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好,还有脸吹嘘什么顾家虎贲,表哥,你忘了,他是姓顾的,有什么悲苦,不过是报应罢了。”张中和被明镜斥责的有些恼,呛声道。
“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什么姓顾的姓张的,都是我大启子民,况且稚子何辜,他还那么小,无论如何都不该受那些罪。”明镜愤愤的起身,准备离开,他和张中和立场不同,争下去徒伤和气罢了。
“表哥,我看你是被顾家吓破胆了吧,对着个聋子都战战兢兢。”张中和也气的站起来,他入京读书时顾靖康已经不在御书堂了,张中和并没有真正对上过顾家人,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劲。
“是,我是吓破胆了,你可知祸从口出,隔墙有耳。”明镜不欲再和他争论,转身拂袖而去,走的快了,便显出微跛来。
“表哥,你忘了你的腿伤怎么来的了,你竟然同情姓顾的。”张中和愤然怒道。
二人争执中,都没注意到趴在课桌上的顾靖安皱紧了眉头。
“大哥,三皇子的腿是怎么跛的?”顾靖安坐在马车中,撩开窗帘,望着车窗外问。
顾靖康下学后便来接弟弟,现在骑着马跟在外面,闻言侧首看着弟弟道,“干嘛问他?”
“他是天潢贵胄,总不该生来便瘸吧?”
“那倒不是。”顾靖康抿唇笑了笑,满脸不屑道,“竖子无礼,开蒙入学时指着我鼻子骂我全家都是奸佞,稚子无知,必是他身边有人教唆于他,当时清理了一批他身边废后留给他的宫人太监。父亲仁厚,饶了他一命,只罚他在院中跪了一宿,谁知道他太弱,居然就此瘸了。”
“哦。”顾靖安缩回脖子,放下窗帘。
顾靖康又刷的拉开窗帘,探头道,”你做什么问他,他欺负你了?“想了想又道,“晾他也不敢,倒是跟在他身边的西秦侯世子张中和,是个不安份的,他若来惹你,你一定告诉我,哥哥帮你揍死他。”
“没有,他们没惹我。“顾靖安笑笑,眼底一片冰凉。
第二日,明镜没见到张中和,以为他在和自己置气,并没放在心上。
又隔了几日,张中和仍然没来上学。
明镜踏进教室时发现顾靖安居然已经趴在桌上睡觉了,往常都是明镜第一个到课室。
他到自己座位坐下,收拾了一会儿,前面的顾靖安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忽然转过身来,放了一盒东西在明镜桌上。
明镜愣了愣,抬头一脸询问的看着顾靖安。
顾靖安笑了笑,“这是我师父特意调配的药,对伤患特别有效。腿疼的时候,将药在手心搓热,涂到伤处就可以了,很简单。“
“谢谢好意,我不需要这个。“明镜板着脸,将盒子朝顾靖安推了推。
“随你,不想要就扔了吧。“说完顾靖安便转过身去,又趴下了。
明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一会儿瞄一眼那盒药,都知道顾靖安的师父是神医青遥道人,虽然明镜已经习惯阴雨天腿疼,但是如果真的有神药能缓解疼痛…
下学的时候,顾靖安头也不回的走了,明镜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那盒药装进书包。
仿佛为了验证药效,当夜便开始下起雨夹雪,太监安贵按明镜所说,将药搓热后帮他涂到伤处,果然片刻后那连绵不绝的钝痛便缓解许多,缩在冬夜温暖的被窝中,明镜第一次在伤后的阴雨天中,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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