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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绯樱一舞天下乱(中)
乱世初定。天下三分。
正是战祸方靖的第一个十年。若你四下打听,不知魏晋的或许大有人在。但无论今世何世,总会有那么几个稍有势力的人,不但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总让百姓如数家珍、津津乐道——
本朝第一商号「富锦通」的老板——贾人锦。
凭着十年前碰巧搭救了战时落难的开国太宗的一段机缘,从一介赤贫农夫,一跃成为天下首富的传奇人物。贾家不但将举国上下的盐、茶、丝绸生意牢牢垄断,还掌握了将近一半的漕运命脉。不久前,一块写着「富甲天下」的御赐牌匾,更是将贾家的声势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天子侄孙,「嘉荫世子」——萧匕。
「天姿丰仪,学富五车;宝树嘉荫,人中珠玉」。其人满腹经纶,有经国济世之才。年方弱冠,却已权倾天下,位极人臣。当今圣上年老多病,精力不济,早在两年前就将朝政交给世子全权负责。加之后宫妃嫔无一诞下麟儿,民间早己盛传老皇帝西去后,下一位坐龙床的,可就非这位嘉荫世子莫属了。
南疆潜龙谷谷主——姬隐。
「山穷水尽疑无路,潜龙谷中神仙府。」说的就是这南诏大理关外的潜龙谷。正如他的名字,谷主姬隐乃是一位避世的高人。对他的来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知其人擅长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占星、医术和棋艺据说也造诣极高。独独此人的武功路数、师承背景却无一人知晓。甚至连他使用什么样的兵器都没有人看过。
如果说世上见过姬隐真容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然若论神秘感,这最后一位却较潜龙谷主还要更胜几分。
短短两个月时间,将当时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天诛」连根拔起,一夜成名;随后,面对「暗花堂」和「血鸦」的联合围剿,又以狠辣得让人咋舌的手段将两大对手彻底屠灭——「木石盟」奇峰崛起的这一路腥风血雨,都让其创始人的传奇色彩中沾染上了一丝神秘的猩红。
时至今日,「木石盟」在江湖中的地位坚如磐石,俨然砥柱中流。除了盟内那些万里挑一的顶尖刺客,还要归功于它的领导者所订立的一系列严苛无人性的规矩和制度:一木必有一石,以两人搭档的形式执行暗杀任务;若收取了定金,而又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取得人头,则派出的两个杀手均须殒命以偿,一死谢罪。
而不知何故,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四大人物,竟然在今日齐聚了三个。
此时,贾老板正抖动着他脸上晒干桔皮一般枯瘦的褶皮,大声呵斥着未经他同意、就将桌上未吃完的果品撤下的小侍——许是致富以后还未曾忘本罢,时至今日贾人锦还将贫农艰苦朴素的作风保持得十分良好,或许该说,是过于良好了——无怪乎坊间都戏称他为「贾(假)阔绰,真抠门」。
「『百尺楼』何其有幸,竟得贾老板、嘉荫世子和潜龙谷主三位同时驾临……真是、真是让小店楣楹光耀、蓬荜生辉啊……」以一种颇为惶惶不可终日的语气,酒楼掌柜擦了擦额角上沁出的冷汗。
成功地将小侍训哭,贾人锦这才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花掌柜的,今日姬谷主和世子二位,可是贾某做东请来的贵客。你怠慢了贾某——」调子猛地拔高了八度,看见花掌柜身子一抖,贾人锦这才笑嘻嘻地把声音再度降下来,「——这不要紧。但若是唐突了两位贵客……」
「不敢不敢!」要说「百尺楼」的花掌柜在京城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可置身于贾人锦和两名未露面客人的强大气场中,也不禁惨然色变,「小店若有什么伺候不周之处,万望贾爷和两位大人恕罪!」
左邻的雅座前挂满了影影绰绰的绾色纱帘,阻绝了众人好奇的视线。纱帘前并立着四位丰神隽秀、不动如山的少年。闻言,座内传来了一声淡笑。这笑声云淡风轻,海阔天空,令闻者无不心旷神怡。只听见一个分辨不出年龄、温润悠远的男声道:「花掌柜言重了。今次,姬某还要多谢贾老板的盛情款待。」——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潜龙谷主姬潜了。
「三位爷如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小人便是。」花掌柜又抹了一把冷汗,转身厉声道:「……还愣着作甚,不快点帮三位爷把酒菜都上来!」又转头对另一小侍道:「赶紧下去问问刘班主,绯姬姑娘准备好登台了没有?」
闻言,贾人锦扫了一眼三楼雅座下的舞台道:「『绯姬』?就是最近京城里盛传的那个……」
「正是、正是。」花掌柜忙不迭地应道:「这几日,碰巧艺班在附近搭台。知道三位贵客大驾,小人按照您的吩咐,特地邀请绯姬姑娘过来,正好为三位贵客登台助兴。」
手把酒盏,贾人锦一边行至三楼阑干前站定,楼下果见几个艺班龙套打扮的小厮往来搬着道具、布景,八条大红的绸缎悬挂在高达百尺的楼梁上,水一般地直泄到八角形舞台的正中,笼成柱状。楼内八个方向的大红柱子上各自斜架起一面盆口大小的铜镜,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这里视野倒是上佳,台上物事尽收眼底。……世子,」贾人锦对着右侧另一间纱帐笼罩的雅座,语气里多少带点讨好意味地探问道:「这绯姬虽然是最近数月才声名鹊起,但是草民听闻其歌舞乃『天下一绝』,见者无不交口称赞。若呆会世子觉得可心,便将这优伶送到世子府上……?」
两个带刀侍卫铁塔一般杵在纱帐前。纱帐内隐隐约约晃动着一男两女的影子。帐内没有人回话,只朦胧地听见女子轻佻浪荡的笑声。
贾人锦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早就唾骂开来:想他贾人锦何曾对人这么低三下四过,何况对方还是个黄口小儿?!若不是为了得到铁矿开采权……摸了摸鼻子,他悻悻地干笑道:「呵呵,世子年少有为,风流倜傥,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这低下的伶人怕还入不了世子的眼,倒是草民考虑不周了。也罢……掌柜的,让那艺班速速开演罢。」
说罢,径自走回中间自己的雅室。
歌舞升平。
舞台上的表演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酒楼里人声鼎沸,几个姿色唱功都平淡无奇的歌姬匆匆走了个过场,下去了。惟有演杂耍时,大厅里响起寥寥落落几声喝彩。
正是酒酣味乏的时候。
大厅突然暗了下来。未及众人惊呼,烛光又一点接一点地亮了起来。上百支高烧的红烛在大堂燃起,晃得人眼前一片摇撼生姿的光海。
簌簌风声中,曳落在舞台中央的八匹红绸,忽地被从底部拉到空中,霎时像在穹顶绽开了一朵冶艳的八瓣大丽菊。而就像凭空自花蕊中绽放,原本舞台中央锦缎遮盖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妖娆地立着一身红衣的女子。红烛的艳火,被角落里八面大铜镜以精准的角度聚集反射,那光辉,瀑布般地倾泻泼洒在盛装之上,冲刷溅起眩目的晕泽。
她是亮的。世界是暗的。
她是静寂的。世界是喧闹的。
万物因她的刹那夺目皆黯然失色。这一刻,世间都为她而屏息。
优伶绯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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