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不着水

作者:梨云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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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束发之前,每逢中元节时,自称白玉蟾的紫清仙君会带他前去南安冲虚观辟邪,顺便将他的玉佩置于仙泽之中,去污秽后再注入灵力。
      此时仙君又开始自他幼时便年年复年年,一年不曾落下的劝说,直白夹杂扑朔,刚猛又带婉转地,诱使景云拜他为师。
      这般劝说,自四月二十他生辰之日始,到七月十五迟迟收尾,讲遍道教现今七大分派的道学,又以南安总坛的本派最为详尽。
      去年他束发之时,这尊者问他想要何礼,他抬眼看了这饱含期许,褶子摞得慈祥的尊者,“唯愿仙君少些周折,将这项坠一次注入法力,也免得它既不能吸多了,也不能吸少了,年年蒙污,又重新来过。”
      紫清捋了捋胡须,一双笑眼微眯,“啧啧,我这’吱呀呀’的老桥你是打算拆了?想当年,你天生灵体引来妖物垂涎,鬼怪环伺。遮蔽气息的灵玉又在总角之时,逐渐弱了隐匿之用,碰上一只大妖,若不是我赶到,那妖见势而逃,你早已葬身其腹。”
      他扫见那仙泽骤寒中嗡嗡颤动的灵玉,伸手捂了捂,眼睫微垂,盖住散淡的目光,说道:“自不敢忘,尊者与在下因玉所结之善缘,换得仙君数年教诲,已三生有幸了。若是不然,一年少来一次也可,毕竟尊者游方,为某归来,劳烦大驾。”
      他对于这好为他师的尊者,尊敬有之,却并无听从之意。毕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看着鬼物妖邪害怕不知所措的孩子了。
      纵然那时,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该追求天人合一——空谈太过泛泛,而他的一身灵肉,除了暗示他生前为大功德之人,身后必将名垂青史,却不能为他所用。如紫清所说,因着合了盈满则亏的定数,他引气之时往往气势浩大,却一丝不来,光打雷不下雨的阵势笑煞旁人。
      天道不漏,修炼的门法也未曾让他窥见。
      若是求道,真是一条漫漫不归路。
      偏生这尊者嘴里念着以传道为己任,观他早慧性淡,天眼全开,想将他拉入道门,感受“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乐,还许诺他以护体灵器为拜师回赠。
      常人或许喜背靠树,好乘凉,但他直觉仿佛刻在心间,而非脑海,天生而感——有所恃必有所失,自己的东西自己护好,他人可为助力,也可为阻力。
      他的慧根并未长在佛、道之教上,精力虽多,但也不花在无用且无趣的功夫上,宁愿呆在院中看些涉略兵家江湖、野史正传之书,为成为名垂青史之人做些可有可无的准备,也懒得侍奉一位言语啰嗦的尊者。
      紫清起了身来,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中元之时果没再来。
      中元之时,百鬼夜出。
      他已移好了棵百年桃树栽在窗前,桃树婆娑,玉佩温润,他闭门不出,有人扣门也不答,数着一个个勾人或骇人鬼怪走马灯似的在他窗前过一遭,对着他这滋补的肉块无可奈何,又在天亮后散去。
      这日在碧云观中,尊者又开始长篇大论,训起他将血珠子喂给了棵桃树,雪白胡子一顿一抖,他回想七月十六,紫清来寻他时瞬息闪过的未曾见得好戏的遗憾面色,觉得他所说的“甚是可惜”,不知是在可惜什么。
      观中知客正扬声送香客出殿,一通口舌方歇,因着又得了香油钱,喜气洋洋。他蹙眉望了眼,紫清说道:“此处道观比之冲虚道观如何?”
      他回答道:“碧云观虽借山中灵气,但浊气也多,两相交杂,破了庄严之相,冲虚观不沾浮尘,往来多清净,自然好上许多。”
      紫清褶子摊开,正准备循循善诱以观与观譬如人与人,择静观而禅居,择良师而修习,眼前已成圣的仙君便是几世不出,几界难寻。他有条不紊转而续道:“若要整顿风气,总坛对于分坛,分坛对于支系,管理不可疏,人事必要至于实处。”
      忙不迭前来的观主脸色僵住,热络的笑颜皱得如老面瓜。
      紫清摆手挥拒这有碍观瞻的观主,被哽住的话未竟。眯眼打量了恍未察觉的后生,走在他身前,身形不紧不慢,喟叹道:“勿挂念,怎么栽种怎么收,你管这观,管不了那观,管得了那观,管不了天下千千观,过得百千年,你且再看它们。”
      他没有接话,眼睫微垂,眉展似了悟,眸淡又似无心。紫清脚也不停,又接着说道:“你不点头,是因一根傲骨不肯同。又不吭声,自己看法心中藏。也罢,我这个老头子不投你的缘,你是不会说给我听。”
      紫清推开静室门,收了适才“罢罢罢”的怨词,少见利落地施法濯玉。“冲虚观你未入眼,碧云观你也安然,你既不归我道门,我也无可奈何。只待到你十八阳气已盛,鬼怪不近之时,你我缘分便算了结。”
      一点讶异笑意一晃而过,紫清身老眼不花,盯着他叹息道:“从来只听生离之苦,未见有人欢喜若此,果真是老者多得嫌弃。”扔下一沓传令黄符,翩然而去了。
      碧云观殿中虽如火如荼,但殿外人迹少有。他走走停停,捡着辛夷遮掩下的一条石径,少有闲情地绕了一通,木笔书空,紫色花朵纷纷开落。不知不觉间鼻尖的淡香换了紫檀,原来绕到了王母殿前。
      一群着锦衣,佩容臭的公子哥周身仆从跟随,腾腾移了过来,打头一位捏着额角略有不耐的紫棠斓衫公子屏退左右,向石径走来。他神色不变,迎上这公子看过来的一眼,对面人怔愣片刻,眼色晦暗。
      已经有眼尖的叫嚷起来,招了一溜侍从将他围成一圈,上下一扫,夺了他胸前的白玉献宝一样呈过去。
      斓衫公子方硬的颌角又硬了一点,磨刀石一样冷光晃过,抿紧唇角回走,其他人也不上蹿下跳了,如猢猕散去,随手将他的玉佩扔进池中,有人亮出毒刺阴蜇道:“这莲池的法水,怕也不能洗净棠三公子的肮脏啊。”
      他垂眼看向池水,就当这些人犬吠了一阵,又放了一个臭气冲天的屁。熏得他见了灵玉浮起的细绳,依稀觉是被玷污的良家妇女悬梁自尽的白绫,思索要不这灵玉也就以水为冢,寿终正寝,好过辟邪挡灾的暴毙而亡。
      彼时青莲靠着另一朵莲花,身随心意,正在一股来得无边无际的倦怠中融入忘我忘物忘了修炼的酣然入梦境界,被一阵哄闹闹淡了睡意,又被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惊扰。
      她朦胧中觑了一眼,低骂了句“又是哪家小王八把这当祈愿池,乱扔杂物,吓死姑奶奶。”继续阖眼安睡。谁知越睡越晃荡,她怒地睁开眼,撑了身子,足下一绕,倒悬花座之上,与池下按捺不住的幽凉寒气正好面对面,万万枯骨暗影幢幢,好像九幽地狱,叫她迷蒙灵台瞬间亮得反光,照清比老鼠大点的肝胆。
      青莲感觉自己眼珠子要蹦出来了,闭眼默默念了句佛,眼不见胆大,脚脖子勾回才软了下来。这一倒立一回身虽则骇人,不过瞬时。她深吸了口气缓了惊悸,这才探头隔了花茎看害她吓一跳的罪魁祸首。
      那玉佩嗡嗡颤鸣,在水中带出一圈圈涟漪,倒像是个有灵性的。幽微寒气和它似是不死不休,两相冲抵之时,青莲才注意到有人走来,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少年。
      石径旁最高一朵敛着瓣的玉兰花的晨露未被晒干之时他便与人来了,如今花已开好,但初见之时引领他的老叟却不见了。那老叟长了张让人亲切得眼熟的脸,精神矍铄,又跟了个装束淡于画的少年,一老一小,甚是醒目。
      少年站立的身影如烟如雾,侧看有一番缥缈,顺着看来,这烟笼的正是玉佩所在一圈寒水。青莲抚掌,原来这玉是这少年的。
      死人堆出来的寒气,重重法印封压之下,虽然不显山露水,躁动起来,却也有十分煞气。千年来也曾让人心惊胆跳几次,以此次最甚。而此次,又以此时最盛。
      虽然这玉也不知怎的落了,但这少年踏入,必不能全身而退。
      青莲琢磨须臾,必不能坏了这池子本来就差的风水,其次也不能伤了这漂亮少年。
      她脚尖擦寒水撩起一串水花,那水花散成莲子,落水中瞬而你我交融,化作一条红色鲤鱼,随着她脚尖一勾,摆尾顶了玉,轻灵而过,转眼将鱼送出水面。
      少年看着这鲤鱼,犹豫片刻伸手去取玉佩。待将玉佩至于袖兜之中,那鱼却毫无踪影了。
      这少年却不大惊失色,一动不动打量莲池无什么结果之后,抿紧唇坐在了池边的大石上摘了叶子低头闲闲摆弄起来。
      虽然此时池水平静下来,但青莲也没有多少困意,看这少年也不离去,仔细瞧瞧少年,又望了望空荡荡的密林中风静树静止,别说常常戴花缀草的臭美鹿妖,连那只常啄她一下又飞走的山雀妖也不见了踪影,瘪了嘴无聊起来。
      念了几句佛语打坐,又将玉兰花数了几遍,花座瓣子擦拭一番,几遭殿前香客鱼贯而出,香炉又添新香,她对着这少年说起闲话来,从山上道观说到山下人家,从今日说到往昔,自觉自己说得比起所看传录也是分毫不差的。
      青莲自说自话,未来得及讲到十多年前这观被棠家当家的三爷重建,香火兴旺起来,见着那常一副谨严模样的观主同这少年恭敬说话,少年指了过来,又晃了晃手里的草绳。
      青莲往后回看一眼,什么也没有,再看草绳,也什么都没挂。
      那手长腿长的知客被指使了过来,并着其他几个冠巾道人,大义凛然地袍子一提一扎,几双腿迈了进来。
      哦,原来是摸鱼的。
      青莲眨眼看着在清亮亮,凉幽幽池水中摸大红鲤鱼的道人,一时觉得十分有趣。在常人看来,这少年明晃晃的指无说有,观中这些执事主头,却也无人敢反驳。被配使了今日必定要让少年的草绳,挂上这莲池中的红鲤鱼,换个满意而归。
      知客溜溜转的眼珠子必定是眼神极好的,但也不敢说自己没看见。一群人越摸越觉得池水凉透骨缝,不过半个时辰,暮色将合,几个壮汉抖抖瑟瑟,腿浑然和这池水融为一体。对着监工一样的少年,真是十分苦处道不出。
      想不到这少年还是个执着的,青莲欠伸。
      暮鼓沉沉,催得规律进食不曾落下一餐的道人们肚子越发空荡,心也没着落,一时居然也模糊想着这池子莫不是真有什么东西,越想越怕,初夏的池水凉得惬意,可不会如此瘆人销魂。
      就在此时,少年惆怅发话,说自己只见红鲤绕荷而来,红鲤灵动,莲花可爱,素知宫观将这莲精心栽种,便想将这鲤鱼带回做个念想,却被这灵鱼躲了起来,只留满池荷花。
      知客脑瓜子转得比眼珠子还快,此时虽被冻了慢上些许,连忙开口将这株莲花给少年,索性观主已经走了,满池的花少上一朵谁又在意,赶紧离了这刺骨水、吃口热腾饭才是正经。其他人连声附和。
      少年略一思索,在道人的询问中将瘦长指尖对上青莲的花座。
      于是日沉苍山,莲入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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