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眼里的一滴泪

　　这条酒吧街办得颇具特色，一到傍晚，街边就拴着各式各样的狗，蹲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流口水。也有养在门口摆张小桌子的，把泰迪之类的小型犬往上面一放，冲着来往的行人摇尾巴。
　　MISS门口的萨摩耶刚被老板拖去宠物店剃了毛，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尽管它对自己现在的情况不甚满意，但现在这样确实凉快了许多。此刻正趴在门口打着盹，有人路过顺手在它头上摸了一下，它也懒得去理会。直到熟悉的气息接近，它动了动鼻子，忽然坐起来“汪”了一声，朝来人扑了过去。
　　“哟，这么早就来啦。”老板瞟了一眼，继续低头沉浸在王者峡谷里。
　　“闲着没事儿。”夏思清开了瓶可乐，再随便拎了瓶酒兑着喝。
　　直到“defeat”的声音响起，老板才骂骂咧咧地退出游戏，走到他身边坐下。
　　“诶，昨天那人怎么样？”
　　夏思清很想说老板你现在的表情很猥琐，但他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那天晚上到了宾馆之后，那个人似乎有把自己认成什么别的人，大概就是之前他口中“走了”的人，虽然有些同情他，但是敲笔钱当然要更重要一些，为了保证得手，还得适当留下点证据。可就在他刚刚打开手机的时候，那人猛得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压，手臂紧紧地箍着，让他动弹不得。
　　“你想怎么做，嗯？”夏思清暂时放下手机，把手伸进那人的衣服下摆，在若有若无的腹肌上煽风点火。
　　可刚才还动手动脚的人此刻却没了动静，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鼻息落在夏思清的颈窝里，有点痒。这是……睡着了？
　　“草，你睡着了倒是给老子松开啊！”夏思清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扒开，可那人两条手臂却勒得越来越紧，勒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不咋样，还浪费我开房的钱。”啥都没做，又睡不着，玩手机也不方便，这简直是最失败的一次。
　　“你还有给人白嫖的一天啊。”老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是啊，白当了一晚上的人形抱枕。”夏思清叹了口气，不想干坐在这儿被老板嘲笑，于是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圆台上，冲吧台上喊：“月姐，把音乐停了，开始计时。”
　　“好嘞！”左月是这里的调酒师，听到夏思清叫他，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左月你个吃里扒外的，还没什么人呢现在。他头一个小时的工资从你头上扣算了。”老板笑道。
　　左月冲他做了个鬼脸。
　　虽说让左月计时，他也没准备立刻开始弹奏，而是拿出从那人手腕上摘下来的那块表，借着柔和的灯光端详起来。
　　这块表还挺值钱的，如果挂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上卖，打半折也能卖上个两三千，可自己竟然鬼迷心窍地，有些不想卖。难道自己是想如果遇到他了，再还回去吗？或者说，是自己想再遇到他呢？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把表翻过来的时候，看到表盘的背面刻了细小的两个字母——YS。
　　啊，这下真卖不出去了。
　　他把手表收起来，拿出吉他，随便弹几支曲子，等人渐渐多了些，才开始唱。
　　将近零点，他收拾东西准备走时，老板叫住了他。
　　“小夏，”老板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你这几天小心一点……有人来我这里找过你。”
　　“哦，谢老板。”
　　往往就是有这种人吧，你以为是一时放纵，各取所需，对方却上了心，纠缠不休。夏思清想，迄今为止，与自己有过关系的，也就那么三四个人，个个看着都挺爽快，他想不通到底是谁。
　　这座城市的中心，彻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只有这条街隐藏在闹市里，有着不同于周遭的宁静。
　　他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前进，享受外界的声音一层一层地叠加起来的感觉。再往前走，看得见成群结队从街口路过的人们，说笑的男生，染着鲜艳发色的女孩，手牵着手的情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蹲在街口抽着烟……
　　脚好像变得有些沉，可能是有些累了；声音好像从耳边消失了，可能是因为注意力都过于集中在那个人身上；心跳越来越快，就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也许是离他越来越近了。事到如今，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他道歉？期待他回心转意？这些明明都是不可能的。
　　那人可能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站了起来。眼里的冷漠和愤怒让夏思清的心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看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夏思清把背着的吉他包取下来，靠着花坛放好，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好久不见。”
　　“你把什么发给她看了？”面前的人沉着脸，接近一米九的个头无形中给人施加了压迫感。
　　“李连，是你背叛我的，我做点什么报复一下不过分吧？”夏思清不甘示弱，迎着他审讯似的目光，凑到他面前，轻声说：“我不过是给她看了，我们以前翻云覆雨的视频，花了我一个G的流量呢。”
　　话音刚落，夏思清听到一声闷响，脑袋里翁的一片，左脸挨了下狠的，人还没有站稳，李连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照着肚子又是一拳。
　　夏思清觉得胃酸都涌上来了，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此刻捂着肚子略弓着腰，却还在嘴硬：“呵，我都能想象得到她看你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李连忍无可忍地伸出拳头。
　　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却又不敢插手。打人的那位人高马大，表情凶悍无比，若是上前阻止，说不定还会波及到自己。但也不能看着一个柔弱的，呃……美少年单方面挨打，马上有人报了警。
　　美少年可能还有点不正常，鼻血都被打出来了还在笑。
　　警笛响起来的时候，夏思清感觉到鼻血顺着呼吸道流到了咽喉里，这感觉实在有点恶心，此刻却又动弹不得。他听到李连咒骂自己的声音和民警严厉的警告声，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自己好像被谁抬了起来。他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上自己的吉他。
　　醒来的时候，身上白色的被单告诉他这里是医院，一旁坐着位年轻的女警察，见他醒了，温柔地说：“吉他给你拿过来了，医生说你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休息好了就跟我去派出所详细说明一下。”
　　从医院到派出所，再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此时还能打得到车，都是得益于此地盛行的酒吧文化。夏思清回想着李连接受民警批评教育时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有被迫像自己道歉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哎，小伙子，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啊。”司机有些不解。
　　“我想起他要被拘五天，我就挺高兴的。”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己的身体要紧，年轻人啊，现在不觉得……”司机开启了话痨模式，一路上絮絮叨叨，夏思清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夏思清这些天是有些亢奋的，他下了出租车，吹着口哨进了小区，把正在打盹的门卫吓得一激灵。
　　家里依旧是没有人，父母总是到年末才回来。夏思清走到洗漱台前，望着镜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有些滑稽。就这么凝视片刻，他本来是想笑的，可嘴角提到一半，一种熟悉的无力感突然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又来了。
　　好像夏天还没来得及结束，暴风雪就已经袭来的感觉。
　　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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