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坞

　　自从苏婉玉将小珏儿托付给白棋枫照看后，白日里小珏儿和苏婉玉在一个院子的两个房间里各自修养，夜里白棋枫会先去看一下小珏儿的伤势，再去跟苏婉玉交代小珏儿的身体情况，然后陪着苏婉玉看书直到深夜，安置苏婉玉休息后便佯装离开，等苏婉玉熟睡后便又会返回屋内继续用灵力替她疗伤。
　　如此行事了近十日，这日夜里白棋枫来到苏婉玉的房中再次准备用灵力为她疗伤，却见苏婉玉起身。
　　孤寂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女人惨白的脸上，身上的里衣就好像飘在半空中一般，包裹不住女人消瘦的身体，看着这个似秋日落叶般独自凋零，仿佛随时都会消匿于这世间的女人，曾经那般耀眼意气风发的女人，如今竟寻不到当初的半点影子。隐在暗影中的白棋枫神色莫名，向来温和的眼眸中，透出仿若幻化成了实质光线的炽烈情愫。
　　“咳咳。”苏婉玉勉力抑制住咳嗽，摇摇头苦笑道：“阿枫，替我疗伤，只会白费你的灵力。”
　　白棋枫扯开嘴角，上前讨好的拉住苏婉玉的手，冰冷的触感仿佛失去了生机，心中的悔恨就像一把生了锯齿的剑反复戳刺，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情绪，轻声哄着她：“只要能治好师姐，就算让我拿所有的修为换，阿枫都愿意，只是点滴灵力罢了，不算什么的。”
　　“点滴灵力？虽然我修为尽失但是你近日脚步越发虚浮，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师姐，我不在乎。”白棋枫将苏婉玉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像一只像主人撒娇耍赖的小狗般蹭了蹭，深吸一口气喟叹：“只要师姐能好好的，阿枫就开心。”
　　“阿枫，你知道我已经金丹被废，灵力消散。”苏婉玉用指腹揉了揉白棋枫的面颊，叹了口气道：“你如今给我输送再多的灵力，也会从我这破败的身体中流出。”
　　金丹被废之人身体就像一个全是破洞的木桶般，灌入再多灵力都无法再在体内留存片刻，被称为白衣圣手的医圣白棋枫又怎会不知。金丹被废的苦楚，每日犹如腹中刀搅，自己又怎舍得看她每日生受此等苦楚，每夜都被折磨的无法安眠。
　　消耗再多的灵力，只要能让师姐睡个安稳觉也是值得的。
　　“师姐！”白棋枫撒娇耍赖岔开话题委屈道：“你这般不相信阿枫的医术，阿枫可又要哭鼻子了！”
　　苏婉玉也不想再提旧事，顺着白棋枫把话题岔开，像儿时那般拿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尖，目光宠溺：“才说你长大了，怎么又要哭鼻子！”
　　白棋枫见事情揭过去，心中却满是苦涩，若不是十年前自己外出游历数年才知道你被诬陷逐出师门，又怎会让你被那些人伤害至此。眼帘低垂隐去眸中情绪，攥着苏婉玉的手坐在脚踏上，撒娇：“师姐，阿枫好想你。”
　　苏婉玉看着眼前丝毫未变的小师弟，仿佛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碧云宗内那个时候，闭上眼怅然道：“师姐，也好想好想阿枫。”
　　“吧嗒”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不知进了谁的心。
　　苏珏看着眼前情景，心中更是疑惑重重，当时年龄小，只知道自从自己伤好后醒来，白棋枫便成了苏冕的师父，传授苏冕一些简单的修习法门和医理，苏冕许是觉得连累自己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心中愧疚，每隔几日便会带着一些小点心小玩意儿来看自己，后来更是经常带着自己跟随他一起去听白棋枫讲学？而白棋枫对于自己在一旁旁听也从未说什么，原以为白棋枫是看在自己与苏冕同是苏家子弟，且安静守礼便应了自己视他为老师。白棋枫到底是谁？与碧云宗是何关系？阿娘既然是白棋枫的师姐，关系这般亲密，那又为何五年间自己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两人有过任何独处？甚至都不知道这二人是相识的！
　　为什么自打进入遗世路所有的事情都处处透着古怪？
　　遗世路？试炼？梦境？
　　难道这梦魇就是遗世路的试炼吗？
　　回收心神，凝神调息，逐渐听到了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小珏珏！小珏珏快醒醒！”
　　金文鸢？
　　苏珏看着这个梦中的世界一点点崩塌，意识也从这个梦魇中抽离回到了现实。
　　金善看到苏珏颤动的睫毛，知道苏珏要醒了，直到苏珏睁开了双眼，金善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苏珏本能觉得自己所遭遇的梦魇跟别的人是不一样的，便隐瞒下来。
　　金善没多想，只以为苏珏身体虚弱，所以影响了关于在梦魇试炼中的记忆，安慰道：“就是刚刚云宗主通过梦魇给前来参加慕选的人进行了试炼。”
　　“梦魇？”
　　“嗯，在你睡着的时候文陵问了醒来的人，大体大家所遇到的梦魇都是一样的。”金善掰着手指数道：“有在梦中遇到精怪的，在梦坠入悬崖的，奥，还有在梦中遇到金银钱财的，有那么几个贪恋梦境的直接被送出了遗世路！”
　　“文鸢兄遇到了什么？”
　　“我遇到了传说中梵天神的坐骑，赤炎龙！我与那赤炎龙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将那赤炎龙封印才从梦中醒来！”讲起自己在梦魇中所遇到的赤炎龙，金善整个人神采奕奕，那一双凤眼流光璀璨，骄傲张扬的就像是一只刚刚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
　　苏珏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金善的头，金善被苏珏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得一怔，随后嘴角又扯出大大的微笑，托着长音玩笑般的叫了一声：“珏哥哥~”
　　苏珏被逗笑了，竟也跟着他玩笑：“阿鸢真乖！”
　　笑闹了许久，若不是听到了碧云宗内传出的那三声钟响，估计两人再也想不起慕选这件事情。
　　“宗主请诸位前去乾鹤殿。”山门前出现了一身白衣佩剑的守门仙童，应是外门弟子。
　　仙童引领众人行至乾鹤殿内，恭敬的向端坐在大殿的云锦行礼后退出殿外。
　　云锦目光如炬，审视底下这十几个孩童，来慕选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才刚满十岁，平日里再如何顽劣调皮，进了这庄重威严的乾鹤殿也多了些安分守己，规矩站好，不发一言。
　　半刻钟后大殿上仍是针落可闻寂静无声，不少的孩子都不复开始的安静镇定，甚至有的额上都冒了汗，极个别胆小的更是身体抖如筛糠，似是紧张的要哭出来一般。
　　唯独有那么几个孩子依旧安定的站在那儿仿若入定一般。
　　云锦看到所有孩子的反应便不再沉默，开口向坐在自己下首的两人问道：“两位峰主，可有看上，想收入峰中的？”
　　坐在云锦左下首的女人率先开口道：“我都可以，小师弟还尚未收徒，不若由小师弟先来挑选弟子吧。”一身红衣似骄阳，如墨玉般的黑发扎成一束，干净利落，原本寡淡的长相却因为眉间的一点红而分外妖娆，双眼都因此而有了神采。
　　“不用不用，朱羽峰家大业大的，师弟的草药棚子哪儿需要那么多人，还是大师姐来吧。”右下首的人一身白衣，神采消瘦面容苍白，一副身体不好，似要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初听道声音苏珏便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虽然这声音的主人故意压制了声线，使声音变得虚浮无力，但是这个语气却与刚才梦中所梦到的白棋枫何其相似，就算苏珏一直低垂着眼帘并没有抬头确认，依然肯定这个人定是白棋枫无疑了。
　　白棋枫称阿娘为师姐，现在的白棋枫又是一峰之主，之前阿娘从未跟自己提起过在回到苏家之前到底是在哪里拜师修行，自己只以为是某个小门小派，但既然白棋枫出现在碧云宗的乾鹤殿中，那说明之前阿娘所入门派乃是碧云宗！碧云宗速来是修仙宗门之首，就算曾经阿娘天赋不佳，但既然是一峰之主的师姐，那定也是仙资卓绝的，究竟是何人将阿娘重伤，又为何将阿娘重伤？阿娘只说让我来碧云宗找父亲，那我的父亲又是谁呢？为何阿娘从不提起父亲的名字？而舅母每次嘲讽自己时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不知道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阿娘让自己参加慕选，拜入碧云宗，究竟是想让我找父亲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此时的他不是应该带着苏冕在外云游吗？白棋枫又为什么突然身体如此虚弱？苏冕又为何不在他身侧？红衣女人说白棋枫从未收徒，看来碧云宗中并不知道苏冕的存在了，那苏冕...
　　想着原以为关于阿娘和父亲的事情会越来越明了，却没想到反而越来越错综复杂，苏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听到云锦让所有孩子自报宗门。
　　“苏珏，云宗主在问你话。”站在苏珏身边的孩子见云宗主问话，苏珏却一直未回应，忙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道：“问你姓名，家门，是否有老师。”
　　被身边的人这么一拽，苏珏从思绪中回神，依旧眼帘低垂，恭敬的回道：“禀宗主，学生来自云梦州苏家嫡系，姓苏名珏，尚未取字，也没有老师，只是母亲在家中有教过苏珏识字读书。”
　　云锦看着那孩子一直低着头，最是安分守己，却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总是对着孩子喜欢不起来，直到听到云梦州苏家本家几个字，云锦终于为自己心中的这份不喜找到了缘由，那女人的本家能出什么好孩子，但是既他过了梦魇的考验，成功进了乾鹤殿，自然不能直接让他回去，略思索后便道：“既然还尚未取字，而你又将拜入我碧云宗门下，我碧云宗向来最是守礼规矩，对门下弟子规诫甚多，便取诫之二字来激励督促你谨守规矩，勿动妄念。”
　　殿中所有人听到谨守规矩勿动妄念这八个字时皆是莫名，尊长取字通常是因为对晚辈的疼爱和期盼，不知道这个叫苏珏的是犯过什么错竟然用取字来告诫他。
　　而苏珏心中虽然惊诧，却面色未改，仍是恭敬的行礼道谢：“谢宗主给诫之取字，诫之谨遵宗主教诲。”
　　等殿中所有参加慕选的孩子自报完家门，云锦语带欣慰道：“这次慕选各大宗门世家的嫡系子弟都有参与，这乃是对我碧云宗所创学派的肯定，我碧云宗也定不会辜负各大世家所派子弟前来求学的良苦用心。玉渊金禅宗金氏嫡系金善，旁支金轩和柳梦冢柳梦宗的柳司书收入我门下，随我修习。”
　　“是。”三人拱手应道。
　　苏珏听到刚刚拽过自己袖子的孩子应是，便反应过来原来这孩子便是柳梦冢柳宗主唯一的胞弟柳司书。
　　见云锦挑选完了，孟峰主孟羽皎也就是坐在左下首的红衣女人便又点了几个女弟子收入了自己门下，然后略踌躇，终还是放心不下白棋枫，劝慰道：“小师弟素来体弱，不日就要入冬，我观你面色似是越发苍白，若不想收弟子，收个小童也可以多个人照顾你，我与宗主也好放心些。”
　　“我还觉得近日来身体爽利很多，不过是昨日研读新得医术没休息好，脸色略有些苍白罢了，是棋枫的不对，终是棋枫让师兄和大师姐费心了。”仿佛真心有些羞愧，白棋枫扯起苍白的唇角，柔柔的笑了笑，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颊也浮上了一抹红晕，好似春寒料峭中的桃花，真个人也显得有了些神采。
　　“既想如此，你就听话，从这里面收个徒儿或者小童随侍你左右，也好让我跟你师姐放心。”云锦看着这个先师向来疼爱的小师弟，如今整日里病怏怏的便免不了又是头疼。
　　“是棋枫的错，不应该让师兄师姐费心，那我便收一个小徒儿吧。”白棋枫向下面站着的一排孩子里看了看，被目光注视到的孩子，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毕竟如果不能被上面的三位师尊收入门下，便是要被归为外门弟子，虽说是半只脚踏入了仙门，但也真的只是半只脚踏了进去而已，没有师父和好的修习功法，蹉跎百年依然只是半只脚踏进仙门而已。
　　白棋枫虽然体弱，又是修习医术，灵力修为也不高，但是好歹是一峰主位，又素有白衣圣手的美誉，将来就算因为没有好的修习功法好师父教导，但能有好的仙丹帮助自己提升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还未等这帮孩子想的更加深远，白棋枫便素手一指：“那就诫之吧。”
　　还未等苏珏应答，云锦便沉声道：“不可，换一个。”
　　“师兄不是说让我在这群孩子里随便挑一个吗？为何诫之不可。”白棋枫皱眉，原本还带笑的唇角也拉了下来，表达着主人的不满。
　　“我知你喜欢长的好看的，但是这个苏诫之太过女相，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面容会有多妖冶。”且心思深沉，对人诸多利用，不宜与之深交。云锦在心中补充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
　　白棋枫似是有些故意跟云锦较真般，反驳道：“可是这么一群人里，棋枫就是觉得他还能看得过眼，你要是不同意我收诫之，那你就把云慕给我。”说完又悄悄递了个求助的眼神给了对面的孟羽皎。
　　“胡闹。”
　　孟羽皎看到白棋枫的眼神时，只以为对方是想气一气云锦，素来只要是白棋枫想要的自己也从未拒绝过，也未多想便帮着白棋枫开口劝和：“宗主，既然小师弟看上了这个苏诫之，不如就依了他吧。”
　　“他胡闹，你也跟着！”
　　“宗主，左不过是个男童，若是嫌他面容太过妖冶，破了就是。”孟羽皎生性清冷，却唯独对一人柔情似水。
　　听闻这话，原本依然乖巧低垂着眼眸看着脚下这一片地面的苏珏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端坐在殿上的三人，恰好也撞上了孟羽皎看过来的眼神。
　　也就是一瞬间的时间，就算孟羽皎掩饰的很好，但苏珏本是一个生性敏感的孩子，仍是让他从对方原本清冷的目光转为震惊惊恐，最后又归为平静的整个过程，难道这人认识我？还是认识我这幅跟阿娘像极了的面容？
　　云锦看白棋枫收定了苏珏为徒，知道自己摆不平这个平日里虽然乖巧，但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便是一门心思，绝不松口，左不过还是个孩子，盯紧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奈甩手道：“罢了，想收便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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