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初二。民间俗称这是龙抬头的日子。
　　言湄自那日见了惜瑶后，自觉与她投缘，于是这几日憋在书房里，画了一副鸢尾，淡紫的颜色在纸上徐徐张开，显得越发清丽。

　　城西离王府并不很远，索性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出了门去。
　　时候还早，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偶尔有几个孩子吵闹着跑过。
　　正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打身后传来，夹杂着一个女孩子撒娇的声调：”爹，玉儿要糖葫芦！”
　　言湄转身，见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正拉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角死劲的摇晃着，眼泪不时的溢出眼眶，那男子低下头哄着他，小姑娘却还是抓着不放，男子于是抱起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并将她脸上的泪用手摸了去。
　　言湄的心又紧了一下，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大过年的，却没有一个亲人还在人世。即便在王府锦衣玉食又如何？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小的时候，爹大抵也会这样疼爱她吧，教她习书作画，只是如今他不在了。不在五年了，她这样寄人篱下，每到过节，便努力让自己更忙，只是不愿再困惑在没有亲人的惆怅里。如今受了委屈，却连一个撒娇倾诉的人都没有。
　　一阵酸楚，引的眼眶里有了泪水。
　　却在不经意间，手中的画被风吹起。

　　言湄下意识地去拿那幅画，跑的太急，一时大意撞到了路人身上。
　　忙不迭地道歉，言湄尴尬地垂下头，只见那人手里拿的正是自己的画。
　　那人一身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贵气逼人，言湄只想拿回画，无意多与他们纠缠，低着头请他把画还给她。
　　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姑娘，这画可是你画的？很美的鸢尾花。”
　　“公子见笑了，可否把画还给我？”
　　直觉这位公子脸上的笑容该是放大了，言湄心想此人甚是无聊，抑或是在取笑自己，隐忍着怒意请他把画还给她。
　　“公子，请把画还给我……”当她接过画看清楚眼前的人时，来不及说多余的话，一下子跑开了。
　　看她落荒而逃的身影，身后的锦衣男子不免有些好奇，向侍从询问：“朕长的面目可憎吗？为什么这位姑娘一瞧见朕的样子就跑了？”
　　“想必是那位姑娘不好意思了，毕竟像陛下这般英俊的人物天下少有。”离得最近的侍从谄媚地说道，虽然知道是奉承过了头，但圣上的确是仪表堂堂，俊朗非凡。
　　“放肆，越来越油滑了。”天子笑骂道，心思还停留在适才那仓皇失措的女子身上。
　　这姑娘，倒是画得一手好画，与他胞弟的丹青妙笔堪有一比。
　　天子纳闷地摇了摇扇子，为什么他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
　　“派人跟上去瞧瞧，打听一下是哪家女子。”
　　“小人遵命。”

　　跑了好一会儿，确定已经看不见他们了，言湄才放心地停下来。
　　她竟然撞到了圣上，而且还出言不逊，冒犯圣颜。言湄忐忑地进了“玉裳庄”，心思百转千回，只道除了几年前随王爷进宫见过圣上，那时还是太监装扮，况且圣上也未必会留意她这样的小人物，思前想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惜瑶见言湄来找她，高兴不已，看到言湄送给自己的礼物时，更是惊地说不出话来。
　　“穆姑娘，你这幅画倒颇有几分‘六弦居士’的风采。”惜瑶赞叹不已，那几朵栩栩如生的鸢尾，着墨得当，雅而不俗。言湄羞怯的笑了笑：“你过奖了，六弦居士的画，千金难求，我至多只是临摹了形而已。”
　　“我爹最欣赏‘六弦居士’的画，可惜他留存于世的画作并不多见。”提起父亲的癖好，惜瑶颇有些无奈，她与言湄很投缘，便叫下人在后院石亭里备些茶点，两人闲聊了起来。
　　言湄这才知道何惜瑶是江南商贾之家的千金，何家是江南丝绸生意的龙头，在全国各处设有分行，何惜瑶这次上京便是因为家里的生意。言湄羡慕地说到：“何老爷很疼你，肯让你自由行走。”
　　“我爹拿我没办法，只能由着我，好在各处都有我家的分号，凡事也有个照应。”惜瑶喝着上等的雨前龙井，看湄言湄儿举止优雅，气质出众，调侃道：“穆姑娘，你该不会是什么皇宫贵胄吧？”
　　“我只是诚王府的一个丫鬟而已，只因家父曾经是王爷的老师，他去世后，王爷怜我是个孤女，再加上家父的一些情分，倒不曾慢待我。”言湄悠悠地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来的我很感激王爷对我的照顾。”
　　“既然如此，为何不开心一些？”惜瑶托着腮，晶亮的眸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很在意...你家王爷。”
　　言湄有些小小的惊讶，惜瑶与自己才见过一次，并不熟稔，却能察觉到她的心事。
　　“不是我聪明，是你的表现太明显了。”惜瑶剥了颗花生吃，唇边漾起荡荡的笑意，“墙上的朋友 ，请下来喝杯茶吧。”
　　言湄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一行人齐唰唰地从高墙外跃入，几个穿着一致的黑衣人，亮出兵刃，一致地将亭子围住，其间一人向惜瑶恭敬地行礼：“二姑娘，得罪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主上还是那么任性，没办法了。”惜瑶向湄儿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等我先把私事处理完再聊 。”
　　话音未落，何惜瑶飞身跃到亭外，黑衣人将她包围住，言湄本有些担心，但看她一脸的从容淡定，反而一点也不担心了，只是，她还是被接下来的场景吓了一跳。
　　惜瑶会功夫，她不惊讶，但她功夫不弱，更意外地是瞬间倒在地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样的表情，胀红着脸，痛苦难堪，惜瑶出手太快，根本就看不清她是怎么下手的。
　　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惜瑶拉着发愣的言湄往店堂回去，扔下几个苦不堪言的黑衣人，心情非常好。

　　从玉裳庄出来已经是酉时，与惜瑶聊太投入以致于忘记了时辰。言湄加快了脚步，怕回去晚了害大家担心。可是...应该不会有人担心吧。她这样想着，见旁边一个胭脂水粉摊，于是上钱挑选些水粉，却从摊位的镜子里看到身后两个身穿华服的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莫不是在跟踪自己？该不会是被惜瑶打倒在地那一群人的同伙吧。
　　言湄不由得一身冷汗，自己从小跟在爹在这京城长大，后来便是在王府生活，对于这江湖中的事情虽不熟捻，但也有所耳闻，什么杀人灭口之事，只是与其他女子们闲聊幻想出来的，可如今，却这样近在咫尺。于是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水粉盒，加快步子向王府走去，直到了王府门口，却还慌张的回头看有没有人跟了进来。瞧了半天也没有动静，自己才舒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转角处的两个男子有些惊讶，随即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暖阁里，香炉中徐徐生出几丝柔和的烟，在空气中如仙子舞动的长袖一般，慢慢升腾。
　　细微的传出女子呻吟的声音，春光无限。

　　空荡的大殿中，烛已经差不多燃尽。
　　一切的一切都被包容在这无尽的夜色中。

　　龙塌上，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子温柔依在天子怀中，秀目双闭，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借着微弱的烛光，还依稀见她额头上渗出的香汗。
　　天子不时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也只笑着锤打他几下，并不张开双眼，仿佛只愿这般沉睡一样。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的响彻大殿：“奴才叩见皇上！”此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邓公公，负责照顾天子起居。
　　过了许久，才听到大殿尽头庸懒的声音响起：“何事！”
　　“御前侍卫张西，樊亦和有要事求见！”
　　天子自然知道是何事。
　　“让他二人在殿外侯着！”
　　“奴才遵旨！”

　　天子带些歉意的对宓妃说道：“朕有要事去办。。。爱妃不会责怪朕吧！”
　　“皇上，国事要紧，臣妾怎好耽误，皇上快去吧！”

　　宓妃之所以这么受宠，全是因为她不若其他女子那般争宠无礼，她任何时候都只是淡淡的，仿若这人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天子是喜欢这样拿捏得当的女子的，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便起身离去。
　　谁知佳人儿眼中渗出两行清泪，并不是因为天子的离去，而是为了紫禁城外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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