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写的短篇

　　狮子的自述

　　2011年1月教授通知我，我的研究可以去参加电子通信学会发表，我真的很开心。那天刘舟还请我吃了怀石料理，说以后他不用工作了，跟我混就行了。

　　我原定3月9号到3月12号期间在仙台的东北大学参加学术会议，我的论文被排在3月11号下午发表。我当时订了11号晚上夜行巴士的票回东京。按道理我应该参加完12号的会议再回来的，可是和他分开即便只有三四天，我也难以忍受。

　　说实话，发表的时候我都有些开小差，发表完对于台下其他老师的提问，我都没有做深切回答，只是敷衍了事。只想快点过完这天，第二天早上就能见到刘舟了。谁知道刚刚发表完，我关上PPT，整理好电脑走下台时，整栋教学楼开始晃动，其实在日本待了几年，三天一小震，五天一大震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次不同，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倒地上，我本能地护住电脑，里面装了我将近一年以来地实验数据，这些数据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个时候大家也已经都钻到桌子底下。当时晃动太剧烈了，我也很想爬到最近的桌子底下，可是当时晃得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当时我都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还好不知道当时是谁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他的桌子底下。其实第一次震，也只有十几秒的时间，但是我当时感觉特别漫长，可能是人在绝望中，感觉度秒如年。

　　整个地震过程中，只听得见教室里物体晃动坠落的声音，根本听不到任何人的尖叫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异常的安静，感觉是在等待着上帝的审判。

　　地震停了下来，日本人都慢慢从桌下探出脑袋。地震中拉了我一把的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拉着我拼命的往楼下跑，直到跑到了东北大学空旷的操场才停下来。

　　“你也是中国人吧，今天这地震太吓人了，来日本3年了，还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地震。”

　　“地震不知道夜行巴士还会不会开啊，我今天晚上还赶着回东京。”

　　“巴士应该没问题吧，新干线，电车应该会停，估计也停不了多久。”

　　此时操场的人越来越多了，紧跟着的是第二次地震，这次震感不比第一次的弱，即便是在操场上，大家也都蹲了下来，因为根本站不稳。

　　“海啸了，海啸了，福岛海啸了。”第二次地震停了没多久，旁边就有日本人嚷嚷了起来。应该是从手机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

　　“电话完全打不通，怎么回事？”

　　我当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拿起手机就拨打刘舟的电话，怎么也接不通，估计这么僵持了有两小时，后来我才突然想到用其他的联系方式。

　　“同学，你知道哪里可以上网吗？”

　　“上网？我家可以，我住东北大学留学生会馆。”

　　“可以去你家借一下网吗？”

　　“走吧，傻站在操场上也没用，我回家看看学校有没有发公告，这还能不能上课了。刚才听说福岛9级地震，余震估计得维持一个月。”

　　到了那个同学家里，果然我用□□联系上了刘舟，他当时也很担心我，取得联系后大家彼此都安了心，我要他等我回来，他也说他一定等我回来，我不回来，他哪也不去。那个同学看了学校主页，学校让所有留学生到东北大学体育馆紧急避难，说是可能还会有很强的余震，让大家都离开会馆。那个同学要我跟他一起去会馆，我没答应，我想看看当天有没有巴士可以回东京，不过整个交通都瘫痪了，他骑单车载着我去了电车站，长途巴士站，所有的交通都停了，哪里也去不了。

　　后来没有办法，我跟他一起去了东北大学体育馆，也遇到了很多热心的东北大学留学生。体育馆没有取暖设施，虽然聚集了很多人，还是觉得冷。当天晚上，有人用手机看到福岛发生了核泄漏的新闻，而且有可能会爆炸，整个体育馆变得沸沸扬扬，因为仙台距离福岛核电站只有七十公里。

　　那天晚上我没怎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怎么也坐不住了，“同学，我得走了，我一定得回东京，我现在去巴士站，等到有巴士为止。”

　　“你是不是疯了，福岛是仙台去东京的必经之路，好多福岛人都要出来，你怎么能往里面跑？你不知道核电站随时可能爆炸吗！”

　　“不行，我一定得走，我男朋友在等我，送我去巴士站好吗？求你了。”

　　“我跟你说，现在真的很危险，大家都是一条路，回国避难。你让你男朋友从东京走，我们从仙台走，听说国家要派飞机来接我们回去。”

　　“不行，我答应了他回东京找他的，等不到我他哪都不会去。”

　　后来那位好心的同学把我送到了巴士站。

　　“一路小心，我叫程起航，有缘再见。”

　　“谢谢！你也要小心！”

　　我们给了彼此一个长长的拥抱，当时真有种送战士上战场的感觉。其实我是很害怕的，但是我一想到刘舟在等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在巴士站等了十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一台去福岛的巴士，坐巴士的人还有好多，他们都是有亲人在福岛，无法取得联系，一定要回家看看的。

　　一路上巴士走走停停，因为不停的有余震，余震发生时，巴士都会停下来。巴士到了福岛市，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知道我是吓得发抖还是冷得发抖，说实话也担心进了福岛市就出不来了，不过还好是在日本，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我很快地坐上了去东京的巴士。真的很佩服日本人，福岛市民并没有因为地震核泄漏而动荡不安，上班族依旧照常上班。乘坐长途巴士的都是些带着孩子的妇女。

　　2011年3月11日3点左右的东京，刘舟那天没课，正坐在床上玩电脑。突然间房子就摇晃了起来，紧接着连电视机也砸了下来，房间里能往下掉的东西全部都在做自由落体运动，同时还伴随着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锅碗瓢盆撞击碎裂的声音。

　　刘舟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一路跌跌撞撞跑下楼。以往日本人碰到地震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这天走在路上的日本人像被定格了一样，有的人扶着墙壁 有的人扶着电线杆，有的人整个蹲了下来，大家都一动不动，表情出奇地一致——仓惶。东京地区震级大约为6级，即便是土生土长经历过无数次地震的日本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会惊慌失措。

　　第一次地震刚刚结束，刘舟在楼下稍作停留，看到马路上的人群已恢复正常，便随即上了楼。推开门，望着满屋子狼藉，一屁股瘫坐在床上，正踌躇着该如何着手收拾，紧跟着的是第二次地震，刘舟一边犹豫这次要不要跑下楼，一边踉踉跄跄晃到了楼下，同时心里还嘀咕着：“有完没完了，就不能一次震完？”有时候人的肢体反应是比大脑反应要快的，这是一种解读；另一种解读是，肢体其实反应了人的潜意识。

　　这次好像大家都觉察到了不对劲。刘舟下楼什么也没带，旁边有个老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手机收音机。

　　“不好意思，请问是哪里地震了？”

　　“福岛，九级地震，还发生了海啸，这次真的麻烦大了。”

　　“哦，福岛……福岛？福岛！不好意思，我再问一下，福岛是不是离仙台挺近的！”

　　“挺近的，福岛就在仙台南边，几十公里不到一百公里吧。”

　　刘舟吓得整张脸都绿了，飞奔到家里，拿起手机就拨打狮子的电话，一遍，两遍……无数遍，直到电板发热，直到手机没电，仍旧是无法接通狮子的电话。此时，刘舟的眼泪湿润了眼眶，余震依旧此起彼伏，他拿起充电器，趴在桌子下面，边充电，边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狮子的电话。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上有人上线的声音，他直接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刘舟，地震了，你还好吗？没事吧？快回话。”
　　刘舟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没死啊，我以为你死了。快点回来，家里乱成一团了。”

　　狮子的印象中，刘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说过一句我爱你之类的情话，总是喜欢故意气她，但狮子把这理解成是一种爱。

　　“我一定尽快赶回来，不过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车。”

　　“不行，没车你给我爬回来，快点回来吧，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

　　狮子座的人最喜欢自己被依赖的感觉，尤其是被自己所爱的人依赖。

　　“等我，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好，我等你，我哪都不去，就在家里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

　　知道狮子没事，刘舟也放心了，直接坐在床上玩起电脑来，家里也懒得收拾了，心想着等狮子回来一起收拾。

　　当天晚上，腾讯突然弹出一条新闻：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刘舟点开了核辐射危害这个链接，看得一身毛骨悚然。此时外面的喇叭突然响起来了。日本老式住宅区电线杆上会有喇叭，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区域管里员会用喇叭通知注意事项。刘舟隐约听到喇叭里说：“东京电力福岛核电站出现故障，现阶段供电紧张，将进行区域性拉闸限电。”

　　刘舟当时非常郁闷，他来日本最大的感受就是日本不停水，不停电，走到哪都有冷气暖气，非常适合人类居住，现在一不小心成了灾民。他当天晚上去便利店买吃的东西的时候，发现连红绿灯都停了，日本交警在做人肉交通指挥灯。整个晚上他都翻来覆去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突然有人敲门，是住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另一个中国留学生小陈。

　　“小刘，小李，开门。”

　　“来了，什么事啊？”

　　“没看新闻啊，福岛核电站要爆炸了。拿护照，走，去入国管理局办再入国许可去。小李呢？叫她一起。”（那个时候，即便持有长期签证，出日本境前还需要办一个再入国许可证，不然不能再入境。）

　　“她昨天在仙台，正在赶回来，现在人还没到。等她回来再一起去吧。”

　　“先办一个是一个，相信我，这东西早办早安心，过不了多久，入国管理局会水泄不通，到时候想办都办不了了。你说小李在哪？仙台？我去，她不会已经被辐射了吧。”

　　“谁被辐射了！谁被辐射了！你才被辐射了！你们全家都被辐射了！”

　　“你别生气，我口无遮拦，我的错。咱们先去办了吧，大不了明天再陪小李去一趟。”

　　刘舟也不知道怎么被小陈给说动了，上午快十二点的时候到了东京入国管理局，那场面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小陈去资讯台一打听，每天只能办500个人，今天的号子已经发完了，只能明天再来，没有预约，来了以后按先后顺序取号。

　　“我说什么来着，今天就办不了了，明天早上3点，咱们就过来办，我就不信还拿不到号。”

　　“明天再来吧，那时候李曌应该回来了，带她一起来。”刘舟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一整天，刘舟和小陈都窝在家里不停的刷新闻，电视机也24小时开着，直到听到电视里说，福岛核电站4个炉全部发生泄漏，避难圈扩展到方圆50公里，他们两个都不淡定了。

　　“上网看看机票吧。”小陈提议。

　　刘舟赶紧打开了订票网页，主要城市全部预售一空，两个人都看傻眼了。

　　“不行我找我妈去，让我妈在国内买，在日本估计是买不到票了。”

　　“帮我和李曌也订两张。”

　　过了半小时，小陈急匆匆地说：“我妈说现在还能买到明天晚上最后两张单飞上海的机票，一万人民币一张，你要不要现在就买？”（通常情况下东京飞上海往返两千多人民币可以买到。）

　　“只有两张吗？李曌怎么办？”

　　“哎哟大哥，什么时候了，李曌指不定现在还在仙台呢，听说国内会派专机去仙台接中国留学生的。”

　　“你等等，我给她打个电话。”可他怎么也拨不通狮子的电话，
　　他怎么能拨得通？狮子正在去福岛的路上。

　　“你到底买不买？你不买我买了。”

　　“买！买！买！”刘舟脑子“嗡”一声，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全身上下有种血液逆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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