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作者:林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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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
      天蓝把箱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联系方式。她正沮丧不已,手机骤响,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喂,你好,你拿错我的箱子了。”她没来得及分辩,那边又说,“七点建饭店门口见!”
      随后耳边响起的是忙音。天蓝翻开宾馆赠送的地图,查看所谓的建国饭店的位置,最终在地图的东侧找到对应的方位,和她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远不止一里两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样貌,想必他家住在城东边,或者根本就在饭店附近。
      真是个自私鬼。

      ***
      天蓝整理好箱子,几经周折赶到约定的地点,四肢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疲惫。站在彩虹桥上往东看,这里华灯初上,长安街明亮而整洁。风裹挟着微凉的空气,从云层和树梢泻落下来,吹得路灯上深蓝色的广告纸啪啪直响,汽车如海面的波浪,排成整齐的序列穿流行驶,橘黄色的车灯像烛火一样,安静地闪烁着光芒。
      那样的光彩令天蓝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帮她做过的那盏小橘灯。
      那年天蓝六岁,刚到阅读的年纪。天蓝的父亲楚栎安是海关缉□□的青年才俊,内敛而富有书卷气。当时母亲在外地进修,家里只剩父女俩相依为命。为了照顾天蓝,下班后父亲很少和同事消遣,每天按时回家准备晚餐,随后便坐在沙发上读书或翻阅杂志。他读书的时候,录音机里通常放着俄罗斯民歌,调子很低却宛转柔丽,和父亲俊逸而专注的身影悄然相融。天蓝迷恋上了这样恬淡的时刻,那时父亲有两个竹木书架,上面的书籍对她充满了谜一样的吸引力。六岁,当同伴们还热衷于给洋娃娃梳辫子裁新衣,天蓝的心却早已经长了翅膀,在唐诗宋词和西方文学里穿行了几个世纪。正是那时的经历,造就了天蓝性格中温和、安静的那一面。
      那天天蓝如往常一样,做完功课后便一声不响地坐在书桌前阅读。书桌是按成人的尺寸做的,她的整个上身都被挡在了书桌之下,只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浮在桌面,她脸蛋儿上扬,小手紧紧扣桌沿,目的只为距离书面更近一些,但她的神情却是专注的,丝毫没有因为费劲的姿势而受到任何打扰。父亲抬头一瞥,哑然失笑。他放下手中书报走到她身边,发现吸引她目光的,是冰心的经典文集----《小橘灯》。父亲想了想,探头问天蓝:"言言,你想不想要一盏同样漂亮的小橘灯?"
      父亲从市面上买来了红通通的橘子,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开橘子头上的一块圆形的区域,伸出食指和中指掏出里面的橘瓣儿给天蓝,用缝衣针和深蓝色的细线在开口处织成一个小小的方形。最后他削下一小段光洁的白蜡烛放着橘子里,再用一根修长的竹筷将细线挑起。完成工序后,父亲让天蓝关上灯。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火柴哧地划亮,蜡烛静静燃烧,橘壁在红盈盈的火光中玲珑剔透。随后那灯光静静从橘子里走出来,洒满整个房间,狭小的客厅呈现出一派梦幻的绚烂。
      在这柔美的光晕中,父亲的笑脸分明可见,天蓝闻到一阵淡淡的橘子清香。
      汽车的鸣笛将天蓝从回忆中唤了回来。她抬手看表,六点五十分。一阵车流过后,她迈开步子向着建国饭店的方向走去。

      ***
      饭店门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咖啡色T恤,灰色长裤。尽管地铁口人流涌动,天蓝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远钧的目光掠过天蓝的脸,全然没有停留,而是迅速落在箱子上。她既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现实的吸引力。他唯一的愿望只是快点找回箱子。天蓝朝着他走过去后,他的目光瞥到一边,抬手腕看了看表。这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天蓝却敏感地跟着确认手表的时间,七点零二分。
      “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天蓝说,“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有点远,公交车也不太顺利。”
      “你不是就在对面的律师楼工作吗?”
      “我刚上大一。”天蓝说。
      远钧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这是一件荒唐的事。他说:“我看了箱子里纸条上的地址,以为那是你的。也是,谁会把自己的地址记在纸片上。”
      “那是我要找的人的地址。”说完,天蓝把手中的箱子递过去。
      远钧却没有立刻接:“你从哪里过来?”
      “城西北,中关村。”
      远钧抬起头,原本漫不经心的脸换了表情。他把箱子递给天蓝,又从天蓝手中接过箱子,便转身要离开。天蓝“唉”了一声叫住他。
      “那个……” 她说,“既然我们都打开过对方的箱子,是不是应该各自点点箱子的东西?”
      远钧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不用看了!”
      “值钱不值钱要自己衡量,不是别人衡量的!”天蓝不满意他的说法。
      “那你自己衡量吧!”远钧很不耐烦地停住脚步等她。
      天蓝蹲下身,打开箱子。《日不落峡湾》和“故事”都在,那人的地址也还在!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起,转头会心一笑说:“可以了!”
      远钧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细长而洁白,麻利地为箱子上锁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算是大功告成。
      远钧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拉开行李箱的拉杆大踏步离去。

      ***
      天蓝拖着行李箱在晚风中独自漫步到一个停车场。晚风吹过耳际,有种暖酥酥的感觉。经过那栋大楼的时候,她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凝神地看着它。和四周林立的豪华大楼想比,它既不高,也不新,但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流动。
      风吹乱了头发,她便低头对着一辆汽车的车窗理了理。不料车窗落下,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气哼哼地盯着她。天蓝正尴尬地想要道歉,“嘟嘟!”身后有汽车响。
      天蓝吃惊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辆银白色轿车的车窗缓缓落下,驾驶座上的男生伏在方向盘上歪着头看他,正强装镇定,压抑着不笑出声来。
      天蓝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像霓虹灯一样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她恼怒地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身旁却再次响起汽车的嘟嘟声。天蓝不回头,努力往里面避让一些,但嘟嘟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从单调的音符变成连绵的曲调。等她恼怒地回过头去,那辆银白色轿车正停在她身后。
      “喂!小萝卜头!我想了想,约在这里是我弄错了,载你回去吧!”远钧探出头来喊道,“反正顺路的!”
      “你不是住在东边么?”天蓝满腹疑惑地问,罢了才想起自己该生气,“我还没说你呢!我是萝卜头,你就是刺猬头!谁的头发长那么奇怪,你以为是避雷针啊!”
      远钧一愣,扶额道:“谁说我住在东边的?我住在西北边,回去时会路过你那里。”他咬咬嘴唇,觉得实在好笑。他凭一张纸片认定她住这边,她又因此认定他住这里,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和他一样自以为是。
      两个同住西北方向的人竟然约到城东头来见面,实在有些离谱。天蓝总算明白过来。不过这种局面本是眼前这个家伙自作主张造成的,他承担责任也理所当然。
      “那多谢了!”天蓝双手一拍,伸手打开后备箱。
      “喂!萝……那个谁!”远钧立刻皱眉挥手阻拦,“你的箱子自己带着放在后座!不可以压着我的!”

      ***
      车厢里温度适宜,音乐调得很大声,但天蓝并不觉得吵,她太累了,神经已经失去对外界刺激的感受能力。远钧偶尔跟着音乐哼哼,不时又大声讲着电话,仿佛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正中了天蓝的心意,反正她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攀谈。她的目光转向窗外。玻璃窗上光影变化,中心部分呈现这城市的万种风情,边缘的暗处却又形成一面镜子,倒影着车厢里的每一个细处。
      走着走着,一排整齐的街灯映射在窗玻璃上。天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窗玻璃上的倒影便闪烁起来,像极了夜晚湖面的满船星斗。
      不难感受他的车技很好,车前行地相当平稳,转弯和红灯都过渡自然。汽车一路飞驰,天蓝的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远钧的歌在风里面被吹得断断续续。
      “你住中关村哪里?”快到□□时,远钧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后座却没有人回应。
      他转过头去,发现天蓝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右手的手指还贴在车窗上。
      “喂。”他又叫了声。
      但后座熟睡的人压根儿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人!大概是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也就不担心被人卖了。远钧无计可施,只好打方向盘踩刹车,下车买了杯咖啡。等他又抽了根烟后,透过墨色的车窗看进去,天蓝仍在沉睡,仿佛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她永远不会醒来。

      ***
      几天后,天蓝在学校报到注册。新生宿舍四人一间,室友们都很好相处。安顿下来之后,天蓝到校园内的银行查询账户。
      账户里的数字又增加了。
      这张存折是“老巫婆”临死前交给她的。在这之前它一直在“老巫婆”那里,再之前是父亲保存着它。里面的数字像魔法一样,会在每个季度的前几天准时上升。那是离婚后的颜舜华给她的抚育费。这简单而规律的数字变化是某种状态或是关系的证明。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些数字的增长。手握着那张记着地址和电话的纸片,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钟敏在电话里听说她到律师楼下而不入,不理解地说,“你千里迢迢到北京去就只是为了抱着一张纸片发呆么?”

      ***
      周三下午没有任何课程,天蓝再次来到了建国饭店不远的那栋大楼。因为有上次的经验,她的行程驾轻就熟。大楼的大厅很高,庄重的欧式风格装修,有几分新式,又有几分古朴。从旋转门进去,一束透过高高的窗户投射到厅里的光半斜着落在墙上,反射到天蓝眼里,明晃晃的一片白色。
      她的大脑像空白的胶片,对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任何预期的画面。电梯到了,她便本能地走了进去。十年没见了。十年的时光太长、太可怕,她甚至已经记不起她的声音和容貌,更记不起她们分享过的任何事情。
      除了那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颜舜华是母亲的名字。诗很美。她也一样。
      记忆里的她热爱诗经,也常常教天蓝背诵诗经。为了帮助她记忆,每教一首的时候,她都会将它编成一个故事,或者一首歌。因此在天蓝的记忆里她不应当是一个古板精明的律师,她应该是一个岳蘅那样的小说家,甚至音乐家。
      “小姐,你去几层?”有人在问她。那个声音婉转动听,恰似萦绕在她脑海里音乐。
      天蓝的神思收回来。“16层!”她脱口而出。
      “16层?”那人惊讶地重复。天蓝的目光落到电梯按钮上,那里竟然只有一个按钮亮着。那人要去的正是16层。她或许是对那里了如指掌的工作人员,而自己,甚至连十六层的布局也不清楚。
      “你是我们的新同事?”那人转脸向她。
      天蓝的目光和那一双眼睛撞到一起,她觉得自己顿时不能呼吸了。
      即使在梦里,即使那张脸被阿拉伯女人的面纱挡在后面,天蓝也能从那双眼睛分辨出她。女人身穿咖啡色长裙,长长的卷发如波浪在肩头翻滚,眼神泄露了岁月的沉淀,但颜容依然光洁美丽,好像可以穿越千年万年而韵味不改似的,一如诗经里的诗。
      她看起来很注意形象的修饰。也是。作为一个全国具有很高知名度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兼具精明而大气的风采不足为奇。
      但天蓝的心因为她的追问而陡然慌乱起来。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灼灼让人窒息,因此她忙不迭说:“噢,对不起,我搞错了,我想说17层!”
      那人微笑颔首,伸出手指按亮了17的按钮,随后便不再看她,而是面沉如水地对着电梯门的方向站立。天蓝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一些,头微微垂下,余光从她的发落到她的耳坠。那小小的,银亮色的耳坠,螺旋形的造型,在明亮的灯光下绽放着灿烂的光彩。
      那是“老巫婆”送给她的结婚礼物,许多个晨昏,她的丈夫曾亲手为她戴上,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天蓝记得这些。

      电梯上升,在16层停下,那人漫步出去。走廊上有高跟鞋细步踩地的格的声,有人在恭敬地说颜律师好,电梯关门后继续上升。
      天蓝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太紧张了,紧张得甚至没有勇气多看她一眼,以至于转瞬别离后,她的记忆里什么也没留下。电梯升上顶层,又从顶层降到底层,天蓝走出大楼,在停车场边掏出纸片和手机,颤抖着输入那一个个数字。
      “喂。”电话那头传来刚刚听见过的女声。
      “我……我找颜舜华律师。”
      “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天蓝凌乱地说,“我是……我是华大的学生。”
      她的应急能力实在够差。但那头并没有感到诧异,声音反而更加友好:“噢,你是应聘家庭教师的吧?”
      “家庭教师?”天蓝本能地反问。
      “是看了朋友帮我发的广告吗?”
      天蓝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连忙说:“是的!正是!”
      那边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天蓝。沈括的沈,蓝天的天蓝。”
      “天蓝。”那边确认了一遍,“很好的名字。我现在在忙,这两天我会打给你,再约地方见面。”
      随后便是告别辞。
      她的声音礼貌而平和,听起来很好相处。可是天蓝的脑海里反复确认着一件事:她在找一个家庭教师,一个家庭教师!
      是为谁?难道是……她的另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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