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热吻

　　是温沅发微信把孙长稷叫过来的。
　　既然确定了纪南乾讨厌她，那她怎么敢再继续麻烦他？
　　毕竟麻烦会加剧他的厌恶，就算两个人回不到从前，她也不想余生当他回忆起自己时，残留的情绪里竟只有“讨厌”两个字。

　　孙长稷是幼子，不用承担家业，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温沅本地朋友里最清闲的一个。况且害她惨兮兮进医院的罪魁祸首，也该要算上孙长稷一份——
　　半个月前，温茂财与唐晓慧夫妇也不知犯什么蠢，竟想出把温沅送给孙长稷以获取孙家资本支持这么个馊主意。他们不知道温沅与孙长稷是朋友，结果自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了孙长稷，被孙家刻意刁难，在生意上吃了好大一个暗亏。恼羞成怒了，才有了今早那出闹剧。
　　所以此时温沅指使起孙长稷来，特别理直气壮。

　　医生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
　　他将病历本递给纪南乾，对温沅说：“小姑娘，让男朋友带你去上药包扎。可不能再哭鼻子了，这么娇气，哭起来男朋友会心疼的。”

　　温沅的脚踝始终痛得厉害。刚才医生填写病历本时，她没忍住掉了几滴泪，又悄悄伸了手指抹掉了。
　　本以为小动作没人发现，却没想到被正对面的医生看个正着。

　　注意到医生的用词，温沅生怕“男朋友”三个字会加剧纪南乾对自己的厌恶，刚想解释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身边纪南乾的淡漠声音就已经传来了：“我不是他男朋友。”
　　温沅眼神一暗，他好像真的生怕与她再沾上什么关系。

　　医生尴尬地笑了：“朋友也会心疼的。我就看不得漂亮小姑娘哭。”

　　纪南乾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得异常糟糕，他没再说话，弯下腰准备抱温沅起来。
　　温沅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尴尬地摆手：“让长稷哥扶我过去就行了，今天谢谢你。”

　　纪南乾面色不善地看着她被扶着站起身，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孙长稷的手臂支撑，而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温沅总觉得纪南乾清冷淡漠的气场颇裂了一瞬，眼神中的怒火一闪而过。

　　孙长稷奇怪地问：“谁呀这是？”
　　他砸了砸嘴：“大晚上的还带着帽子口罩，裹得跟旧社会的贞洁烈男似的，以为自个儿是天王巨星？”

　　纪南乾明白，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嫉妒，铺天盖地的嫉妒，就要把他的理智席卷一空了。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温沅选择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孙长稷。
　　他本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他可以放下了、走出了，在温沅再一次舍弃他选择了孙长稷之前，他都是这样以为的。

　　快步走到楼梯口，纪南乾才发现温沅的病历本还在手中拿着。
　　应该回去还给她的。
　　可他突然不敢再次面对那两个人，他怕自己真的会嫉妒得发狂。

　　见小武哥哼着小曲从楼梯走上来，纪南乾把病历本往他怀里一塞：“312。”
　　小武哥“啧”了一声，一边往312室走，一边揶揄他：“你不是发誓再不管她了吗？”

　　纪南乾脚步不停，径直往楼下去了。
　　“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
　　似是回答，也像是自语。

　　温沅被孙长稷送回学校宿舍后，才想起自己看病的钱是纪南乾付的。
　　要把钱还给他才行。
　　对于纪南乾，温沅不想有任何亏欠。
　　那就明天再去见他一面，就只见最后一面，把钱还给他。
　　她喝了药躺在床上，抱着布偶迷迷糊糊地想，只这一次，以后自己再不出现在他面前，去碍他的眼。

　　温沅喝的消炎药里有安眠成分，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手机里有许多未接电话与未读消息，有薛诗的，有学生会会长的，也有其他同学的。
　　温沅匆忙洗漱过后，拄起拐杖就往学术交流中心走。
　　红肿的脚踝经不起长时间奔波，伤处疼得她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咬着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散场前到了现场。

　　收到温沅的微信，学生会会长程景行迎了出来，看见温沅那包裹成馒头一样的右脚，大惊失色：“怎么了这是？”
　　“扭伤了，没事的。”温沅被程景行扶着往大厅里走，冲他笑了笑，“景行，纪南乾还在吗？”
　　“在，没结束呢，他走不了。”程景行失笑，“搞不懂你们追星少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非得跑老远来看偶像。”

　　此时已进行到了学生提问环节，刚巧有个女生在向纪南乾提问。

　　“纪学长，自从您出道，我们从来没见您摘下您那条手链，您戴了得有九年了吧？”
　　纪南乾纠正她：“十二年。”
　　女生一愣：“啊？”
　　“我戴了十二年。”
　　女生“哇”了一声：“这么久！虽然您是一个特别长情恋旧的人，但是这条手链真的褪色太严重了，所以其实我们都特别想知道，为什么您还戴着它，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特别的含义？”
　　纪南乾遥遥看着从后门悄悄被扶进来的温沅，沉声说：“有。”
　　“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年少荒唐的那段岁月，我到底有多愚蠢。”

　　温沅脚下一绊。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当心。”程景行忙扶稳她，“脚疼吗？”
　　温沅缓了片刻，摇摇头：“我没事的。”
　　程景行把温沅送去预留的座位，嘱咐了几句例如散场别乱跑、等他来接她之类的话，就又匆匆返回后台了。

　　提问环节结束后，在同学们的强烈请求下，纪南乾清唱了一首歌。
　　他微阖了眼，薄唇轻启，轻轻哼唱着。
　　是上周那首一发布便迅速登顶微博热搜榜首并致使音乐平台瘫痪的歌。
　　一首典型的纪氏情歌，被他演绎得缠绵忧伤，又缱绻多情。

　　身边的女生们激动地窃窃私语——
　　“自带混响的低音炮啊，声音真好听。”
　　“完了完了，我沦陷了，我感觉我爱上他了，他怎么这么有魅力呢？”
　　“我老公长得真他妈真帅，简直圣光普照有没有！”
　　“这谁顶得住啊！睡不到纪南乾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我就一句话，纪南乾请正面上我谢谢！”
　　“噫……你们真的好直接哦……”

　　温沅望着台上万众瞩目、光彩照人的男人，一时被光影晃了眼。
　　从垂髫初遇，到情窦初开，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仰望着他，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万人中央，一步一步变成天边星辰，然后熠熠生辉，然后遥不可及。
　　有什么意义……
　　也许唯一的意义就是告诉她，嘿，温沅，原来你这样平凡的人生也能遇见那么惊艳的人。

　　讲坛结束后，纪南乾与同台嘉宾、现场老师分别道了别，从后台通道离开。
　　路过程景行时，纪南乾多看了他一眼。
　　之前只知道这位也是T大的风云人物，现任学生会会长、大四毕业生，听说已经被中央部委录取，前途一片光明，却不知他与温沅这般要好。

　　贵宾休息室里，小武哥正抱着手机躺在沙发里，皱着个眉头，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
　　见纪南乾进来了，便问：“结束了？午宴不参加对吗？那是现在走，还是你先休息一会？”
　　“休息会。”纪南乾捏着眉心，在他身边坐下，“看什么？”
　　“哦。狗仔跟拍孙长稷，沅沅被拍到了。”

　　孙长稷是A市出了名的纨绔膏粱、花花大少，换女友的速度堪比翻书，上个月还被某知名网红借怀孕逼婚来着。
　　为着这些喜闻乐见的花边新闻，他一向是狗仔的宠儿，走哪跟哪，跟哪拍哪。

　　纪南乾拿过小武哥的手机。
　　是知名狗仔的一条微博。
　　九宫格照片是模糊的偷拍，看场景，像是T大附近，应该是昨晚孙长稷送温沅回校途中被拍的。
　　文案只有一句话，“孙长稷牵手美女疑似新恋情曝光，女生穿着简单质朴出身平民”。

　　纪南乾：“新恋情？”
　　小武哥捉摸着：“狗仔乱写的吧？孙长稷人品虽渣，小三小四也不断，但把沅沅保护得很好，都四年了，狗仔也一直没挖出沅沅这个正牌女友。”

　　纪南乾：“小三小四？”
　　“啊？你不知道啊？”小武哥愣了，“我以为你知道呢，孙长稷的风格一直都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他随手翻出最近半年的几条八卦新闻递给纪南乾看。

　　“孙长稷假期带女友游塞纳河，两人手牵手拥吻毫不避讳。”
　　“孙长稷带两位美女逛街扫货，肤白貌美身材出众，一天花掉五百万。”
　　“孙长稷带女友逛酒吧，颜值一般身材矮小四肢粗壮，被性感美女服务抢走风头。”
　　“孙长稷近照颜值飙升，新女友酷似低配版杨柳，脸部整容痕迹太明显。”
　　“……”

　　纪南乾越看脸色越黑。
　　随便算算，孙长稷这小子半年里就换了六七个女友，这是置温沅于何地？
　　孙长稷这么乱来，温沅却还能忍，她就这么喜欢他，非他不可？

　　“南乾？”小武哥推了推纪南乾，“你还好吧？”
　　这脸色差的，像有人欠了他两百块钱死活拖着不还似的。
　　“你也不用这样，”小武哥安慰他，“男人嘛，外面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昨晚我不是见了孙长稷吗，我觉得他对沅沅还是挺上心的。”

　　纪南乾紧抿着唇，把手机丢还给小武哥。
　　他怕再多看一会儿就要忍不住去暴揍那个人渣了。
　　“走吧。”

　　两个人刚走出休息室，便看见了温沅。

　　温沅一路寻来，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却在见到纪南乾时，顷刻间丢盔弃甲、手足无措。

　　纪南乾阴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温沅咬了咬唇，“我来还钱，昨天的医药费……”
　　“不用。”纪南乾不等她说完，绕过她继续大步往外走。
　　“你，哎……”温沅拄着拐杖努力跟上，“我还是还给你吧。”
　　看清了纪南乾的脸色后，温沅瑟缩了一下：“你、你生气了？生我的气？”
　　气她又出现在他眼前讨他的嫌？

　　“生气？”
　　纪南乾停下来，目光温度骤降，周身气场冰冷得让人如坠寒潭，仿佛天地间将就此万古长寂。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
　　“温沅，是谁告诉你，亲了我可以不用负责，第二天还能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温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
　　原来他知道她曾在他睡着时偷偷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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