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长歌歇

作者:南墨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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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转山(2)


      “什么人?”我问,将座下的蒲垫朝菩萨挪了挪。
      “师父,我被人追杀,救救我吧……求你开门放我进去。”
      门外是女子柔美又清澈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来人不是我的冤亲债主,出去帮她开了院门。

      女子站在院门外,一身鹅黄色衣衫单薄,被雨水淋湿后衣衫紧贴在她肌肤上,视之又可怜又婀娜。

      “多谢小师父。”

      她抬头说,一双杏核眼内有柔情荡漾,说话时她丹唇微启,明月似的眉尖稍蹙,人如其声一样柔美而清澈。
      我不自觉多看了她两眼:墨发上的雨水顺着她云似的鬓角滑落,滑过她苍白的脸和绵软脖颈,直滑向了其心口处。我看见了她湿得透明的衣衫下浅青色的里衣。

      一道雷远远打在了天边,我却觉得,这道雷劈得很近,近得好似在我与她之间。

      ……

      我带她去我的禅房将湿衣换下,她未曾推辞。
      可她独自淋雨至此,又没有包袱,哪里有干衣裳可换呢?我笑自己愚笨,想敲门告诉她房里还有一套我从前的衣裳,她若不嫌弃可将就一下。

      谁知我的手指刚碰到门框,门竟顺势而开。

      后来的事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羞得满面通红,她青色的里衣和大袖衫松松垮垮,像云一样团住了我的眼睛。

      我不住向她赔礼道歉,她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定十分气愤,想抬头看一眼她的反应,却见她杏眼弯弯,朱唇皓齿,面有笑意,耳垂间暗黄色的坠子晃动,一缕墨发柔顺地搭在她胸口处。

      你知晓密宗灌顶吗?那一瞬,仿佛我天灵盖都被打开了,被一束柔光倾入,而她的样子,就这样流进了我心河,无数滋味应时而生,其中舒畅光明犹如灌顶。

      只是这灌入我心轮中的,却不是精深佛法,而是她的眼睛。

      我将水烧得滚烫,泡了一杯热茶递与她,她笑着接过。
      在这滚烫的茶水间,她告诉我,她名唤阿莺,家近吐蕃寒地,长兄惹了当地无赖欠下钱,又无力偿还,那无赖便要强娶她为妻。她骑马逃出,来到这山脚河边净脸时,马儿却跑了。她盘缠不多,不敢多行,腹内饥饿只好在山中找野果为食。谁知突遇暴雨,她在山中四处躲藏,机缘之下寻到了这座小庙。

      她说她叫阿莺,躲人追赶至此。我当日也是受人追杀才来到这小庙,这是否是我俩之间的缘?

      我脑子里生了妄念,怎知这一缘起,愁与苦也将接踵而至。

      叹啊,当时竟未可知。
      ……
      阿莺好像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在烛光下笑而不语。昏黄的烛火爬上她的衣衫,我好似要在她暗黄衣衫下融化。
      朦胧中却更想褪下她的绉纱衫子,不为别的,只是将那衫子叠成枕头,日日枕着她的寸缕入梦。

      我一见阿莺,脑子里便咕噜咕噜搅作了一团,却又禁不住不看她。

      “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从凳上跳起来要去开门,虽然我也怕门外站着恶鬼,可她在这里,我不能显得太窝囊。
      谁知她却抓住我的手,先我一步发声问人:
      “门外的是谁?”

      我又怕又急,怕的是她先声问人,让人知道了这庙里住着女人,他人会毁我是淫僧,急的是她抓住了我的手,被她握过的地方直发烫,烫到耳朵眼里去。

      “……我是这山下的樵夫,进山砍柴迷了路,想进寺躲躲雨。”院门外,是男子颇为沧桑的嗓音。
      我起身。

      “大半夜的砍什么柴?再说,若你是山下的樵夫,又如何能在这山中迷了路?”阿莺开口。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个激灵,刹那间,冷汗顺着背心而下。

      “门外的,莫不是强盗?不会是恶鬼吧?”我笑得牵强,一颗心“嘭嘭”直跳。
      “就算是又如何?难道师父皈依佛门,却也还怕这些鬼怪之云吗?”
      她拍拍我的肩,笑着坐下为我斟茶,脸上看不见半点恐惧之色。反倒是我,畏畏缩缩,活像个被吓坏的小媳妇。

      ……

      第二日天大亮时我才敢将院门打开,门外泥土干净清爽,没有半点男子足印。
      我越想越后怕,若是昨夜没有她阿莺制止我,我是否已被贼人所杀?又或是被鬼怪挖了心肝儿,吸了魂魄?想着想着我便对阿莺也生疑了,一个半夜衣衫尽湿,出现于孤庙的女子。万一她也是妖怪,昨夜不让我开门只是想独享我呢?

      可我只猜中了其一。

      于是一整日,阿莺都在寺中打扫,而我躲在经堂内,借诵经之行故意避开她。
      有几次我听见她脚步声就在门口,我便将经书念得飞快,木鱼也敲得又响又急。
      但阿莺只是在门口发出两声轻笑,并不同我说话。
      一听见她笑我又想,哪有妖怪不怕念经,反倒还笑得如此好听的呢?是我多心了吧?

      ……

      至黄昏,我始才走出房门,一出门便看见了她。她站在院中,正为榕树浇水,乌发随意挽了一个小髻,留下大半青丝全铺在背上,和暗黄色的绉纱衣裳一同染上夕阳的金红。
      她独自一人在院中,一瓢一瓢为榕树灌溉,身上衣裳透着朦朦胧胧的轻红,如同一朵在云雾中的花,绮丽三分,剩下七分,全化作了天然风流。

      我忽的心下纳闷:怎么觉得在哪见过她似的?

      看见榕树我又想起了那只雀儿,黄绒绒的,从前老在这树巅上蹦跳,停在我肩上时,一双葡萄似的眼睛总圆溜溜地望着我,好像看不够我一样。那只雀儿黑溜溜的眼睛,如今想来,竟和阿莺有几分相似。

      想起阿莺昨夜看着我笑时,光华在眼底流转灵动。我忽生怪念:莫不是她阿莺,就是那只雀鸟变得吧?
      那念头只出现一瞬我就又低下了头:她怎会如此?她是为躲雨才到此处,过几日就定是要走的,凭阿莺这副好模样,日后自会有佳公子来与她相配。而我戒缘,我只是个穷和尚,还是半个瞎子,更是个胆小的窝囊废。

      我痴痴望着她,想记下她此刻的模样,希望她走后我还能记起今日她的倩影,也算是往后有慰藉。
      毕竟她是我生平第一次与其说话就脸红的姑娘。
      此刻我后悔莫及,后悔自己竟一日都呆在房内,躲她不见,现在天色已暗,想同她说话也没有机会了。

      “戒缘师父。”
      阿莺直起腰来唤我,“师父修佛修得这样认真,怕以后是要得证罗汉果的吧?”她笑着说。柔媚与婉转在树下潋滟一片。

      “这,这自然是每个出家人的心愿……”我脑子里又咕噜咕噜搅作了一团,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莺见我这样子没再多言什么,只是笑着从我身旁走过,径直回房去了。我没有多话,只记得,阿莺打我身旁过时带起的风,又软又暖,让我顿生倦意,想随处躺下,伴着这软风大梦一场。

      ……

      师父师弟走之前从山下买来的米已经快吃完了,至多还能顶上个三五天。我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过几日便该下山买些米了。可若是等我回来,阿莺已经不在了该如何?那时我就又成了孤单一人,那么等我再发噩梦时,还会不会有个着鹅黄衣衫,浑身尽湿的女子来敲我门?

      世人常盼美景良辰,事事团圆,殊不知良辰易逝,春光虚无,只有黄泉路近。

      是夜子时又下了一场雨,比昨天那场更大更急,雨水从天上倾泄,打在地面上“噼啪”作响,如同谁人的脚步在迫近。
      当天夜里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也不知是因为阿莺就睡在我隔壁,还是为这大得瘆人的风雨。
      院门又响了,像这雨一样突然,又急又响。

      “是谁?”我站在窗边大声问,又担心会吵醒隔壁的阿莺。

      “小师父,奴在山中迷了路,寻至此庙……外面雨下得这样大,求师父发发善心,让奴进庙避避风雨……”
      女子的声音娇媚非常,全不同于阿莺清亮婉转。这声音一听便觉蚀骨销魂,勾着我去给她开门。

      我站在窗下,那女子声音听得我骨头都要化了,哪里还知什么道义伦理,师父下山前的嘱咐我也忘了个精光,巴不得马上将那人迎入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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