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保持着正常的作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我知道自己内心一直忐忑不安。很多时候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大房子，好像这样做就能帮我确认什么，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为了让我获得片刻安心而已：没有人向冬临告状，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可是这一切何以为继呢？
　　相比之下，秋实比我镇定得多，他一直保持冷静，冷静得好像这些事从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挑水，洗衣，做饭，训练，干着他的兼职工作：给外院的弟子们疗伤治病，由于外院只有一个常驻医师，山下又很少有医生愿意赶到山里来，于是懂医术的秋实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外院没挂名的医生。
　　直到冬临发现我们说他的坏话为止。
　　自从看到那个可怜男孩的遭遇，我就已经明白冬临睚眦必报，只要有人愿意把我们的话透露给他，不管是我还是秋实，恐怕都难逃被虐待的命运。
　　“这没什么，冬临的坏话我也说了，就算挨打我也会陪着你。”秋实一次训练完后安慰我，“不会很痛，我保证会治好你的。”
　　“不，别这样。“一想到秋实会像那个男孩一样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呻吟，我就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不想让你挨打。”我悲伤地说着。秋实对我而言已不再是单纯的好友，而是如同恋人一样的存在，外院的女孩本来就数量不多，哪怕是在愿意收女弟子的柳家，重男轻女的现象仍然存在，只有与秋实肩并肩时，我重新感受到温暖。
　　我们神经紧绷地熬过了一周，然而冬临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的事，可是那个服侍他的男孩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开始出现了疯癫的预兆，一看到大房子就不停发抖抽搐，头昏脑痛，到最后只能免掉他的职务，让他卧床疗养。
　　后来他的状况每日愈下，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法术修行。
　　最终，他被送出柳家。
　　男孩被送走那天早晨，月山凄寒萧瑟，流云蔽日，山岩暗淡，染着一种了无生机的浅灰。我和一大群卸了担子看热闹的外院弟子一起，目送着那台瘦小破旧的轿子一摇一晃地在山路上挪动，最后消失在茫茫晨雾中。
　　风裹着寒气钻进我的衣袖，爬遍了我的全身，我抱住了自己，冷得瑟瑟发抖。
　　因为冬临的虐待，他落下了心病，也许一生都不能痊愈。
　　而他只有十三岁。
　　如果离开后没有遇上一个好人家，等待他的只会是又一场浩劫。
　　这件事过后，大家只有沉默，但不用想也知道现在人人自危，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哪怕我已经17岁，我也无法想象在虐待下惶惶不可终日和当初被扔在雪地里冻死，到底哪一个更悲惨。
　　* * * *
　　冬天总算是过去了，三月匆匆而过，四月过半后，天气温暖宜人了起来，月山的冰雪已经融化，山下的商人也比较愿意进山做生意了，沉寂的气氛终于开始被打破。
　　冬临在冬天过后，好长时间都没有提出招侍从的要求，于是大房子里再也没有之前的惨叫和哭声，久而久之，人们也忘了发生在这里的悲剧，继续着各自的生活。
　　在柳家的训练让我的法力提升了不少，我可以通过我的法力做一点简单的意念控制，比如在担水时让飞溅的水花避开我的衣裳，生火时不让热浪直扑脸颊。
　　听导师说内院弟子能将法力与体术完美融合，以血肉之躯拟刀剑之力，还能通过感知对手的法力强弱和弱点进行攻击。我原本担心自己会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这个水平，但是导师告诉我以我的悟性和勤奋，再花几个月大概就能初步达到感知法术的境界，让我着实惊喜不已，更让我高兴的是，内院同意让我们去山下的小镇购备生活用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购买。
　　听到这个消息后，外院马上开始躁动起来，“去山下”一瞬间成了弟子之间的热门话题，几乎把冬天积攒的阴郁全部驱散了。秋实也很高兴，盘算着要买哪些治伤用的药材，我一遍一遍数着积攒下来的铜钱，听着它们在口袋里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快乐的叮当声，心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品：桃木梳子，蛋圆的铜镜，素色汗巾，棉布，针线，如果还有结余，还可以买顶保暖的小帽和一只绣了花的香袋，让住处亮堂一点。
　　下山的当天，我们一大早便汇聚在院子里，肩上挎着大大小小的麻布褡裢，三三两两结伴下山。秋实早就被别的弟子拉走了，我提着漆皮竹篮正欲往山下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叩叩”声，一只手从身后猛地伸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往后拉，力气大得惊人。
　　我没有反应过来，随着那人的拉扯转过身去，迎面对上了冬临的脸，他竟不知什么时候从大房子里冒了出来，跟上了我！
　　冬临身上没有褡裢或提篮，腰间却挂着一只紫金绣袋，袋子鼓鼓囊囊。他一手拄拐，一手解了绣袋扔给我，我接住后往散开的袋口一看，里面尽是大把的金的和铜的，还塞着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冬临没理会我惊讶的表情，指着绣袋说：“识得字吧？本少爷腿脚不便，你去给我把清单上的东西买了，如果办不到，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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