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书

　　在圣诞节前，人们会在镇上的礼堂里举办一场舞会，这个传统在波西塔诺已经延续了许多年，最起码从约书亚记事起就已经开始了。
　　由于耽搁了一些时间（其实是一场斯图亚特夫人一直试图给儿子扔几个容光焕发而被顽强抵抗的战役），斯图亚特一家在舞会开始之前才将将到达。约书亚随着父母问候了几个长辈之后就被放生了，因为急着给珀耳修斯写信，他晚上没有来得及好好吃饭，这儿肚子就开始有些咕咕作响，他看着已经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父母，决定还是先去填饱肚子。
　　他朝着甜点区漫步过去，一路上忙着给好些个熟悉的面孔打招呼。虽然脸熟，但是和他们却没什么深交，约书亚自从五岁魔法暴动之后，就开始与周边的同龄人划清界限，那个时候他还没办法控制魔力，很容易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弄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动静，慢慢的就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约书亚的眼神扫过那些脸颊发红偷偷看着自己的女孩，对着她们释放了一个善意的微笑，他长大了。

　　正在约书亚拿着盘子细挑慢捡的时候，一双皮鞋停在了他的身边，来人有些迟疑，“晚上好，约..书亚？”
　　约书亚刚吃了一块布丁，听到动静转过头去，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墨色西装的德里克，他有些楞神，差点被嘴里的布丁噎住，德里克怎么也在这儿。
　　一般来说，镇上的舞会是不会邀请外来人的，约书亚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而此刻德里克正装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全镇大部分人的喜爱。
　　待约书亚解决好那块布丁，发现德里克已经在他身边驻足，正施施然地捧了一杯红酒，神色轻松地看着舞池的方向。
　　约书亚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发现恰好是斯图亚特夫妇，“你的父母很恩爱。”约书亚闻言笑了起来，放下盘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语气变得十分柔和，“没错，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在家里是不是属于多余的那一个。”
　　德里克盯着年轻人随意放下的那块餐巾，有些出神：“他们也很爱你。”
　　约书亚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挪向身旁的人:“你刚刚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就是打了个招呼，”德里克语气有些停顿，他的眼神落在约书亚的脸上，像是在观察什么：“我看背影像是你，但是不太确定。”
　　约书亚了然，报之一笑，语气很是狡黠：“头发？”
　　德里克对上约书亚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闪亮的双眼，心里不再顾忌，点头坦言道：“很惊艳，甚至想请你跳支舞。”
　　“我拒绝。”约书亚走上前，示意德里克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看到周围那一圈含情脉脉的女孩了吗德里克，如果你还想完好地走出礼堂，那就最好不要和任何人跳舞。”
　　一声轻笑从男人的嘴里滑出，他先是环视一周，随即学着约书亚一般，低下头凑在后者耳边，悄声道：“你们意大利人都这么热情吗？”
　　约书亚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耳朵这么敏感过，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人说话的每一个气流、每一个吐息，他略后撤了一小步，拉开了一个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垂眸让人分辨不出神色：“美色使然，施维茨先生。”
　　“十分荣幸。”德里克配合着也后退了一步，坦荡得好像没有用任何小技巧。他看向又一次耳根发红的年轻人，伸手替他撩了撩长发，很是善解人意地发出邀请：“礼堂里有点热，要跟我去海边吗？”

　　约书亚向梅林发誓他绝对没有在偷偷溜出去的过程中给周围的人放混淆咒，哪怕他们逃离舞会进行得如此顺利。约书亚把魔杖揣回兜里，一本正经地赞同着德里克诸如运气真好的感慨。灯光中的波西塔诺与白天有所不同，像是一位戴上了黑纱的害羞的姑娘。
　　两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谁都没有去打破这份安静。约书亚一脚一步地跟着德里克的步子，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暗黄的路灯明灭地打在德里克的脸上，约书亚发现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肃，挺少见的，约书亚仔细想了想，虽然他们认识不久，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德里克都无疑是在笑的。思及此处，约书亚脚步一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不再继续往下想。
　　德里克很敏锐地注意到身后人的脚步节奏被打乱，他转过身，面对着约书亚倒退地走，眼里盛满道不清的笑意，声音有些低沉：“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一起逃了出来。”
　　“里面实在太闷。”约书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嘟囔着解释，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迟疑，“也许很冒昧，”约书亚稍作停顿，接收到德里克示意继续的眼神才问道：“德里克，你不太开心？”
　　约书亚没想到他很直接地就承认了，头一回看到挺拔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一些怀念：“我的父母关系也十分亲密。”
　　“快圣诞节了，你还要留在波西塔诺吗？”前面是台阶，约书亚眼疾手快地拉了德里克一把。
　　德里克转了个身，跟约书亚道谢，和他并排走着，“我想是的，”德里克说着看向约书亚，“我很喜欢这里的人和海。”
　　约书亚没有注意到德里克的眼神，却也被他夸得与荣有焉，代表着整个波西塔诺跟他说了声谢谢。
　　德里克简直要被约书亚毫不客气的态度逗乐了，没有忍住揉了把他的头发。
　　“你有哥哥吗？”
　　“我？”约书亚反手指向自己。
　　“嗯哼。”德里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有，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哥哥。”
　　然后呢？约书亚正等着他的下文，却发现德里克根本没有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德国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吊人胃口吗？”
　　德里克发现约书亚有些记仇，他忍住不笑，自夸了一句：“我自认为我的意大利语说得挺标准的？”
　　小路快走到了头，约书亚已经能感受到海水的咸湿了，月光下广袤的海面显得有些安静，海水拍打着沙滩，留下一层层的浪花。他只觉得这条去海边的路比往日都要短，大概是因为一直能听到身边人在说话。
　　约书亚听着海浪声，兴致很好，很仁慈地没有挑刺：“是很标准，但你面对的是一个斯图亚特。”
　　“是那个斯图亚特吗？”德里克来了兴致，好奇地打量身边的人。
　　约书亚有些犹豫，“大概是吧。”他回想着父亲说过的家族渊源，下意识地看着德里克，男人正背对着整个波西塔诺，月光折射在他眼里，在夜幕下变成星光之城、号称是阿马尔菲海岸线上最耀眼明珠的波西塔诺，竟也丝毫没有掩盖住男人眼中的光芒，约书亚看得有些怔了，低声呢喃：“梅林在上。”
　　“嗯？”德里克不太明白约书亚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但是这一声足够把约书亚拯救出来了，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父亲跟我说过，祖上大概是斯图亚特王朝的某只分支，当年的光荣革命时他认为继续留在英国会难以自保，所以带领这一支逃离了不列颠，迁到了罗马。”
　　“无上的智慧。”德里克很是诚恳地赞同道。
　　“那你呢？施维茨？施维茨州？”约书亚没有意识到互相询问姓氏由来有多么逾矩，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礼尚往来的人际交往。
　　德里克听闻笑着摇头，“不，约书亚，没那么复杂，就是最基本的意思，‘黑发’，”他感受到了约书亚扫向自己质疑的眼神，继续解释：“我的母亲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她的基因太强，要不然我该和你一样，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她一定是位大美人。”约书亚很肯定，毕竟看德里克就知道了。
　　“是的，”男人声音温柔下来，冲他眨眨眼，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约书亚，意有所指：“她也是一位美人。”

　　等约书亚溜回家已经是深夜了，他没有意料到他俩能够这么合拍，心意相通到约书亚说上半句德里克就能毫不犹豫地接住下半句，熟稔地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而他们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一天。
　　命运真是太神奇了，约书亚哼着歌感慨道，他挥了挥魔杖，点亮了从客厅到房间的灯，被坐在沙发上的斯图亚特先生给吓了一跳。
　　“爸爸，你怎么在这儿。”约书亚很快恢复了常态，体贴地绕到沙发前给卢西恩倒了杯牛奶。
　　斯图亚特先生揉了揉太阳穴，嘟囔着跟他道谢，抿口牛奶，似乎睡了一觉醒，“儿子从舞会上偷偷溜走，作为父亲，我理所应当要等他回来。说吧儿子，你跟哪位姑娘约会去了。”
　　约书亚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趟，听到父亲的话哧哧地笑了起来：“让您失望了，爸爸，德里克嫌里面太闷，我们就溜出去海边了。”
　　“德里克？”斯图亚特先生有些惊讶，回忆起今天甲板上的年轻男人：“你跟他关系看起来不错？”
　　也不能怪斯图亚特先生惊讶，实则是约书亚着实有些不怎么平易近人，除了霍格沃兹，他们夫妻俩就没见自己的儿子提过别的什么人，卢西恩的兴趣瞬间就上来了，他那双与约书亚一模一样的宝蓝色眼睛里透着好奇，整个人就像在工作时研究古老中国的某些历史现象时一样认真探究。
　　“关系是挺好的，”约书亚注意到在他这句话之后父亲的眼神变得更加炽热，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摆摆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儿子又不是什么社交恐惧症。”说完打了个哈欠，准备上楼睡觉，“晚安，爸爸，祝您有一个愉悦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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