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向明月

　　昨夜几人歇息得晚，今日接近午时，沈子为才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
　　庭院内，阳光和煦，枝叶繁茂，微风夹着沁鼻花香，扑面而来，沈子为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巧了，来吃饭。”

　　站在廊下的沈子为，歪着脑袋一看，正是一身深色劲装的林渝之，晃着手里的擦汗的白娟。看样子，他刚活动完筋骨，专门过来叫自己，沈子为这会儿腹中正饥，“走，走。”

　　七月流火，正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特意洒在地上降温的凉水，不到半炷香便蒸发殆尽。刚吃饱肚子的两人，躲在树影交错的凉亭中，吃着刚从冰窖里端出来的杨梅，甚是惬意。
　　“诶，小六呢？”林渝之突然想起。
　　沈子为也觉得周围有些过分安静，“莫不是还在睡？”
　　一旁伺候两位少爷，端茶送水的书棋，放下茶壶，“黎娘在后厨做桂花糕，六姑娘应该在跟前守着。”
　　“黎娘上次做的槐花饼，松软香酥。”林渝之似乎在回味，满嘴留香的槐花饼，抬头对书棋说：“等桂花糕做好了，再叫他们煮碗绿豆汤。”
　　“你就不怕，这次的桂花糕一出锅，又被小六吃干净？”沈子为拿起一颗还冒着白雾的杨梅，送入口中。

　　几个月前，厨娘提着刚做好的槐花饼，正巧碰上了无所事事的小六，黎娘惦记锅里正煮着的东西，便让她把吃食送给林渝之。
　　小六一口答应，抱着食盒一路小跑找到林渝之。
　　林渝之期待地在打开食盒，里面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饼。望着还不如空着的食盒，气得他一整天没和小六说话。
　　物以稀为贵，哪怕是普普通通的槐花饼。

　　这次林渝之胸有成竹，他半倚半靠，靠近沈子为，酸溜溜地说：“她有什么好东西不都给你留着？”
　　上次的槐花饼，小六确实吃了一部分，剩下的，被她偷偷藏起来，专门给那时不在府里的沈子为留着。
　　不过，等小孩子心性的小六想起来，这饼，早就不能入口了。
　　“明明是咱俩一起救的人，凭啥就把你当恩人供着？”林渝之挑了颗杨梅，眉头蹙地老高，不知是不是杨梅太酸。
　　沈子为不以为意，摆出一副苦思状，半晌风轻云淡地冲林渝之脸上扔了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
　　沈子为，这厮总仗着自己那张爹娘给的脸，自吹自擂。林渝之嗤之以鼻，“要点脸吧！”
　　“你若是不服，等她过来，咱们当面问问？”
　　林渝之嗤了一声“问就问！”
　　旁边的书棋十分无语，真不知道这俩人和六姑娘有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提到的六姑娘确实是围着黎娘，在后厨蹲了一会儿。可在她一听外出采买的人说巷口街角有人耍猴，两眼放光。小六看着还需要再等等的桂花糕，终究没抵住会杂耍猴子的诱惑。
　　在众人各司其职，无人注意之时，小六没打一声招呼，就溜到街上找那个会耍枪的猴子去了。

　　心满意足的六姑娘，嘴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踩着街边的青石板。她不明白，为何路人都要对侧目视之。不过，她也不在意，她先是看了耍猴，后来又跟着沿街卖艺唱曲父女，听了个痛快。眼看天色渐暗，她一拍脑门，才想起黎娘的桂花糕该出锅了，该回去吃桂花糕了。

　　不记路，只知道青石板的小六，像个无头苍蝇，在原地打转。误打误撞跑到一处久无人住的荒宅面前，小六盯着被落日阴影笼罩的破败宅院，莫名生出冷意，她要快些回去，拔腿正要朝反方向跑，却被一旁巷子里吵闹声扯住腿脚。
　　犹豫不决的小六退了一步，望向西边热闹的集市，边竖起耳朵，边大着胆子走近暗巷，仔细一听，吵嚷中除了小孩子的咒骂，还夹杂着求饶的哭声。
　　小六想起来，林渝之从前说过，碰到欺负人的坏孩子，自己只要绷着脸不说话，就可以把他们吓跑。
　　一贯爱管闲事的小六，调整表情，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从地上捞起一根破木棍，壮着胆子踏进小巷。

　　巷子狭窄昏暗，小六只能大概看清是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因为她轻手轻脚，那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伴着愈演愈烈的争吵，小六深吸一口气，举起起木棍狠狠地朝墙上砸了几下。不出所料，大家纷纷回头看她。
　　小六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煞气地用棍子指着几个孩子，一言不发。
　　被唬住的孩子皆僵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突然，一个稍微机灵的孩子，喊了一嗓子“快跑！”说完他带着其他孩子朝巷子另一头跑去。

　　看着跑的不见影子的坏孩子，小六瞬间垮了肩膀，丢下手里的棍子，靠近衣衫褴褛，蜷缩成一团的小孩。
　　她刚蹲下，还没来得及关心他的伤势，刚刚逃跑的小孩竟去又复返，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孩，用棍子指着小六他们，“拿个破棍子就能吓唬我们！？”
　　敌众我寡，形势不妙，小六原想拉着小乞丐一起跑，手指还没碰到小乞丐，却被他一把推开。半蹲的小六失了重心，直接摔倒在地，等她反应过来，那小乞丐早就跑得不见踪迹，而自己也被几个拿着石子和木棍的孩子围在暗巷之中。

　　小巷阴暗潮湿，伏倒在地的小六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妄图与他们沟通，“......你们为什么不追他？”这几个明明是在欺负小乞丐，她不理解为什么现在要把自己围住。
　　而回答她的却是冰冷的石头，随之而来是愈加密集的石子，与木棍。
　　小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倒在湿冷的地面，尽力抱着脑袋，像先前那个小乞丐一样，蜷缩成一团，不断重复“别打我，别打我！”
　　那些孩子不为所动，他们一边施暴，一边咒骂泄愤。
　　“傻子！”
　　“魏人的走狗！”
　　“叛徒！走狗！”
　　“傻子！”
　　.......

　　刺痛不断从身体四处传来，小六紧缩着贴着墙壁，一个石块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额角。
　　霎时，她觉得自己眼前漆黑一片，耳边的咒骂似乎是从远处传来，鼻尖也不再只有刺鼻的潮湿气味，还有一股浓郁的铜锈。
　　此时，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沈子为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像刚刚戏里的神仙一样，再次把她救出深渊。
　　伴着浓郁的血腥气，恍惚的小六，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她甚至觉得现在这几个孩子，和过去对自己拳脚相向那群人并无区别。
　　神志不清的小六，小声喃喃，“沈子为，救我......求你们......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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