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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爹爹
春秀十四岁那年,是她进宫的第四年。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司服局常备的棉花也和宫苑中的白雪一样,素净绵软地看不见尽头。
转过年来的春天,皇帝选妃。
宦官一批批地出宫,带着敕令,向下采选。真真彰显了一回何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春秀因儿时便被牙人卖入宫中,那时还不知那一如宫门深似海的谶语,便常没心没肺地和宫人们说笑,讨论着,翘盼着,那苏州美人的蒲柳之姿,亦或者长安贵女的雍容华雅。旁人本是说笑,说完就抛在脑后,她却记下了。总心心念念着那一个个神仙仙子似得人物,渴望着一睹芳容。
到了五月初夏之时,载着满是娇香软玉的马车开始风尘仆仆地抵达长安,进入宫城。
一骑红尘,自此隔断多少离恨。
春秀便是在那时见到双双的。
——长长的甬道里,朱墙高耸,露出一方蓝天。
新进秀女们,低垂着眼帘,跟在宦官身后,从端着妆花缎料子跪拜于地的司服局宫人眼前袅袅行过。
沉默而规整。
却因一个人而打破。
春秀终在看见最后一双绯色裙摆下的牡丹绣鞋时忍不住微微抬眼。
一张很是精致的小脸霎时映入这个胆大的小宫女的眼中。
杏眼桃腮,蛾眉红唇,因穿着一身绯色,便好像冬天雪中的一朵腊梅,娇艳欲滴中,却透着一股令人不敢侵犯的傲骨大气。
只是她没料到,这张脸的主人虽是一脸正色地安分,却因着自己走在最后一个,便也暗暗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宫城,却也不期地对上一个宫女的眼睛。
二人均是一怔。
那少女最先反应过来,眼帘迅速垂下,看着地面,嘴边却露出一个笑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春秀心口一窒,也迅速地收起打量。心里却暗自窃喜,终于见到个美人,一了夙愿。
只是令她更没想到的是,冥冥中好似自有缘分。再次见面竟如此之快,而再次见面时,她们已同室而居。
“我叫双双。”美人在耳房中,穿着同她一样的夏季轻薄的青色宫装,含笑道。
这是翰林院侍读李远哲之女,李双双。
春秀一直搞不懂,双双姿色如此出众,家中父兄皆有功名与官职,为何仅被分到毓秀宫做个普通宫女呢。
春秀总是问,双双便嘻嘻笑着答:“因为你就看见我一个。你是没见到别家的女子有多么出众。”
当然除了姿色之外的各家心思,其后的手段风云,也不是春秀这个单纯的小脑袋瓜需要考虑到的,对于此,双双也不想多讲。
阎王打架,她们小鬼不跟着遭殃就不错了。
——当然,这只是原主和春秀的记忆。
现在的李双双可以说是很不知情,因此对于这些往事着实好好思量脑补了一番,才知道个大概其。
*
春秀真的不知道来信者是何人。或许是春秀娘,春秀哥呢。摇摇头道:“不知道。”
李双双抿抿唇,接过春秀手中的信,坐在榻边,开始拆看。
冬日稀薄的阳光从十字海棠的窗格中照进来,打在屋内的石面地上,方方正正间,却别有天地。少女一身宫装,穿着厚底紫面冬靴的小脚落在窗影旁,也沾上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只是这少女细眉轻蹙,红唇微抿的样子,似另有忧愁。
信纸上是规规矩矩的小篆,却也如同山间修竹般,透着一股子清爽凌厉。
来信者是原身的父亲,李远哲。
李远哲在信中说他已经听闻双双落水事宜,特意写信来提点她身处宫中,要性命优先,谨小慎微,莫冲撞贵人,安心等待出宫。
谆谆教诲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再正常不过的殷切嘱托,可不知为何,看到最后,李双双不但觉得有一种言未尽的感觉,还敏感地察觉到字里行间似乎透漏着原身当初被迫进宫的无奈。
李双双下意识地将信纸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终于在信纸背后发现一行和信纸颜色接近的浅黄小字。
上面写道:若婉昭仪难以依附,寻凤归宫段麽麽。
李双双看完。手指捏搓着袖边,深深皱眉。
直觉告诉她便宜老爹的话不仅仅是让她再去抱凤归宫皇后的金大腿。
或许是因为此次落水,她替婉昭仪挡了一劫,惹恼了什么人……父亲是在想办法保她?
不过这段嬷嬷和自家是什么关系?
问题瞬间涌进,李双双想地头都要秃了。
她这个不知道内情的外来汉实在不知晓里面的古怪。
正懊恼并为未来的生活担心着,忽然瞥见一脸好奇,探头探脑的春秀,李双双将信纸一折,装模作样地叹道:“要除夕了。家里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吃的。”
春秀嘿嘿一笑:“怎么,侍读府的膳食比宫内还好?”说完就又打帘出去,干活去了。
李双双看了看春秀的背影,笑着不答话,脸色却逐渐落寞下来。
原来老爹是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的侍读啊。
俗话说得好,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虽然现下内阁与厂卫撕咬地厉害,双方水火不容,都在试图蚕食架空对方的势力,但是内阁门生遍布天下,各个党派中均有内阁官员,因而与厂卫相比虽远离天听,但在朝堂中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
难不成原身本就是李家送入后宫,为李远哲的党派纷争铺路的一颗棋子?
一想及起,李双双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而不知何时,手中的信已被紧紧攥在手心中,细汗微微透过纸张,露出一点暗黄。
李双双眼底翻腾,心里攒着一股无名火,为原身,为自己。
这什么便宜老爹?这什么劳什子剧情?体验简直不能太差!
她合上眼睑,半晌,再睁眼时,眼里又是清明一片。
既然李远哲没说明,那她就做个傻白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嗯就这样。
不过既然爹爹开口了,她总要去抽空见见那个段嬷嬷。
总要搞清楚这些魑魅魍魉。
再者,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段嬷嬷就算在宫人中权势再大,可她终究不是主子,而宫中贵人到处都是,又倾轧地厉害。她要把握好每一个契机。为自保,段嬷嬷这张底牌还是太小。
就像这次,若是婉昭仪犯了错,或许皇帝怜惜她,罚一罚也就过去了。可是若是自己行差踏错,保不齐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谁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死活呢?
李双双没有意识到她脑海里已经有了抱大腿的思想。
这下想通的李双双心情好了许多。边吐槽着封建制度对人性的压抑,边将折皱的信纸平展开来,想要放进贴身的宫装口袋里。
毕竟这种东西含有隐私的东西最好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悄默声地销毁的好。
正胡乱摸索着身上的口袋,却不小心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顺着它的方向摸去,挑开一个贴身缝着的口袋。
竟是把钥匙。
李双双蓦然想到了前几天在床底下放着的一个小红木盒。
心里突突一下。
好了好了。这下原身的小金库终于要被我打开了。
李双双不动神色地将信和钥匙一起放进口袋中,又理了理发髻衣角,转身也打帘向着婉昭仪的正殿去了。
外面寒风凛冽,李双双缩着脖子,将小脸努力埋进高领的宫装里。衣领上的兔毛堪堪遮住嘴巴,虽然只有几步路,李双双到正殿门口时,鼻尖还是冻红了。
因着天亮得晚,早膳也跟着推迟,宫殿里红烛未灭,人影憧憧,倒映在窗户上。
李双双将脸从脖子里伸出来,冷风乍一下灌进疏松的衣领里,让她打了个寒战。
咬牙挺住,朗声道:“奴婢双双给娘娘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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