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杂记

　　北方夷族多次犯境，将中原皇室逼的屡次往南退去，山父是朝中重臣，力主出兵抗敌，皇帝昏聩，只图安逸享乐，山大人因此悲愤，在朝议时痛呼：我朝亡矣。接着撞柱而亡。皇帝以国士之礼厚葬，让山灵爵继承其父爵位，但也仅此而已，随后听信奸诈之人所言远山家。山大人死后，颜初之父离开山府，他本欲带颜初一起离开，但颜初不愿，山灵爵深感国强无望，与颜初商议好去他们曾游历过的崖山上隐居。
　　临近出发之日，管家来报不见颜初。
　　山灵爵：再找找，我们在这先等等。
　　管家道：公子，我们已在崖山收拾好了，宅子周围也按照您的布局准备妥当，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迁过去。
　　山灵爵：你带着一些愿意继续跟着我山家的人一起过去，留下两三个人就好，我再等等。
　　管家道：是，只是公子，陛下近些时日与那帮小人十分亲近，我害怕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对您下手，您还是尽快跟我们汇合吧。
　　山灵爵：好，我知道了。
　　山灵爵等了三月，仍不见颜初，有朋友秘密托人前来转告，陛下已决定对山家下手，让他提早准备。山灵爵只好离开，他在自己卧房密阁中放了封信以及宅子周围的机关布防图，那密阁除了山灵爵之外只有颜初知道如何打开。
　　当初在崖山上建宅时，为防止有外人找到，山灵爵设计了一套机关阵法，布置在宅子周围。山灵爵每隔些时日都会到山下的茶馆坐一坐，茶馆虽小，却观六路行人，众生百态，也会论当下时局，谈古往今来奇事。
　　你们听说了吗，那夷族又占领了新都，皇帝又带着大臣南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到我们这儿来。
　　听说了，听说了，真是耻辱了，我国一国之君被一步步紧逼至此，还无反抗之力。
　　另外一人瞧见门外来了两个差役，赶紧示意这正说话的两人：快别说了，你看。
　　几人放下茶钱，说道没意思，便走了。
　　山灵爵看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走了，回去后跟管家交代，要回新都旧宅一趟，他想回去确认密阁中的信和机关布防图是否还在。山灵爵本想一人回去，但管家实在不放心，便让一个会功夫的丫鬟随身伺候着。二人行事十分谨慎，即便如此也几次险些被夷族士兵发现，到了旧宅，门口已有人把守，山灵爵让丫鬟菁儿在安全处等他，自己翻墙进入，里边还有些荒废，看起来没什么居住痕迹，看来只不过是已经被分配只不过尚未入住而已。他打开密阁，里边已空，山灵爵知道颜初已得信，便决定回崖山等着。出了房门瞧见院中蔷薇在深秋盛放，鲜艳欲滴与其他已发黄枯萎的草花木相比，过于妖艳了些，他想将这个蔷薇带到崖山栽培。山灵爵将主枝找出，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他本想多带些枝干下来，只是太多容易引起注意，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砍断蔷薇主枝的一些枝干时，他竟恍惚听见有声音说疼，他以为是有人要进来，不敢久留，得了东西就赶紧与菁儿汇合去，二人有惊无险回到崖山。
　　山灵爵将蔷薇种在屋前，精心呵护着，使其不受风吹日晒，那蔷薇生长迅速，不足一年便又长大，枝繁叶茂，花朵似比以前更大。山灵爵晚上看着这蔷薇，吩咐第二日要多剪些枝干下了在地上栽培。第二日一早，这蔷薇就将这院子里所有荒地占满了，仆从也被惊到了，他们还没开工呢，山灵爵方知自家这蔷薇可能是有灵性的，又交代下去以后不再修剪枝叶了。这蔷薇很快就开了花，山灵爵依旧没等到颜初，派出去的人也没个结果，外边乱世，他也不愿自己手底下的人平白因此丧命，就不再让他们去寻人了，而颜初也得了那信，若不是被什么事情缠住，应当会早些就来的。
　　山灵爵在搬到崖山的第五年，因为也没什么可经营的铺子之类的，敌国已占领了这土地上的半壁江山，山下也属夷族地盘，局势也逐渐稳定，他就放了一些仆从丫鬟下山去了，毕竟山上似僧人苦修的日子，没多少人受得住。愿意留下的人里就有菁儿，菁儿跟几个愿意留下来的人去送那些下山的人，送到了五里之外才各自散去。
　　菁儿跟其他人回去时绕道去了镇上，买些东西，路过镇上的客栈时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有点像颜初，颜初抱着一小童，正在听一士兵回话，期间小童开口问道：爹，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颜初柔声道：乖，马上吃。说完变了张脸同士兵说道：我知道了，你吩咐下去，先别打草惊蛇。士兵得了命令走了，菁儿听得很清楚，那士兵管那人叫：颜将军。
　　菁儿十分生气，想去同颜初理论，但又觉着不大好，正纠结着，另外几人凑了过来，菁儿赶紧将几人带走，回去后考虑再三，还是将此事告知山灵爵，她后来还听路人说道现在的将军娶了公主一并告知山灵爵。山灵爵听后没什么反常的，倒让菁儿觉着自己大惊小怪了。其实山灵爵早已知晓颜初已是敌国的将军，并娶妻生子的事，他只是不想在下人面前表现的像被抛弃的妇人一般。不过随后一年开始，山灵爵生了病，虽找大夫看了吃药后好转许多，但今后多数时间缠绵病榻，几个年纪大的仆人相继去世，宅子里空荡许多，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在照看着。
　　不知何时起，山灵爵常披着外衣坐在先前载的蔷薇前自言自语，偶尔会有欢笑之声传来，但多数是落寞的，他还常常看着山下方向，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山灵爵：你知道吗，年少时我看蔷薇易活，就多剪了几枝，试着栽下去没多久就发新芽了，他当时舞剑，没注意踩到了，我使了全力攻击他，打得他求饶。山灵爵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发笑。
　　他后来问我：你怎么使劲儿啊。
　　山灵爵：我好不容易栽活的，你就这么踩坏了。
　　颜初：就为了这么个破花，你都割伤我了。
　　山灵爵瞧见手臂上还真有道血痕，有些内疚，便软下态度，颜初见不到他这样，便笑道：你瞧这满院子，到处都是蔷薇，你还栽，你说以后咱俩要哪天失散了，你啥也别做，就栽个成片儿成片儿的蔷薇，我说不定就能找到你了。
　　山灵爵站起来又踹了他一脚。
　　崖山上的蔷薇无风自动。
　　山灵爵旧疾复发，常卧床，有时神志还不大清醒，他已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就叫来还留在宅子里的下人们。
　　山灵爵：山家祖辈积蓄不少，到我这儿，败了一些，但也足够了，你们各自多领些就下山去吧。
　　老管家闻言流泪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山灵爵：我自知没多少时间了，你们陪着也没什么意思，早些下山去吧。说来你们一直留在这里算我耽搁你们了，我也不好意思。
　　老管家道：可我还不想走。
　　山灵爵道：我知道辰哥来请过你几次了，你为我山家劳碌一生，我也一直敬你是长辈，你是该享些清福了，你跟着辰哥回家去吧。听说辰哥的儿子也三岁多了，望你健康长寿，多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老管家闻言哭的更厉害了，几个妇人跟着落泪，菁儿在一旁安抚。
　　菁儿道：公子，我不会走的。我幼时蒙公子收留，公子不弃还叫我读书写字，还让我跟着颜师傅习武，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在这世上早已是孤身一人，公子就是我的亲人，我愿一直守着公子，还望公子恩准。
　　山灵爵叹口气，也没力气说她了，便道：你随意吧。
　　其余人都是先前愿意留下来的，多数是看着山灵爵从小孩到家主的，他们与山灵爵，与山家感情都很深厚，有几人止不住眼泪，管家抹了眼泪呵斥道：哭哭啼啼是什么意思，公子瞧了也不好受，都高兴点。
　　过了几日，除了老管家跟菁儿，人都走了，偌大的宅子突然就空了下来，老管家的儿子到山上来接他，如今就剩菁儿与山灵爵。山灵爵见窗外阳光甚好，让菁儿扶他到院中的藤椅上坐了一会，山灵爵看着枝头上的鸟儿和那盛放的蔷薇花，恍惚中看见一个漂亮小童站在花中间转圈圈，觉着有些累了，睡了过去。
　　菁儿瞧见，回去拿被子，回来给山灵爵盖上时，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菁儿愣了下，抱着山灵爵的腿无声痛哭。
　　那个漂亮小童站在山灵爵面前，半仰着头后来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有两人出现在宅子里，菁儿望过去，是颜初，还带着侍卫。菁儿怒道：滚！
　　侍卫王漠呵斥道：大胆！菁儿没再理他们。
　　颜初似没听到，蹲下身看着山灵爵，冲菁儿笑道：你干什么这么凶，他睡着了，你别吵到。
　　菁儿闻言愣了一下，欲言又止，颜初将山灵爵抱起来，菁儿急道：你要干什么？！
　　颜初道：他睡着了，得把他放床上，他要着凉了可难治了。
　　王漠不可置信的看着颜初，菁儿瞪着他，颜初看着菁儿，冷笑道：你干嘛这个眼神看着我。
　　菁儿怒道：十年了！十年不见你一个狗影！听说你娶了那敌国的公主，孩子都大了！你们颜家落魄时蒙老爷收留，就这么报答他们的吗？！你这个叛徒！就公子一个人在惦记着，你一个倒逍遥去了啊！这会公子都已经死了，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公子吗？！公子看不见了！他已经死了！死了！菁儿悲从中来，越说越难过，失声痛哭。
　　颜初恶狠狠的看着菁儿，怒道：你放屁！我说了他好好的，睡着了！是睡着了！让你别吵，你还吵！你找揍啊！
　　菁儿直接踹上去，边哭边踹，颜初倒似没了力气，双膝跪到地上，手中却护着山灵爵不让他掉到地上。菁儿还想上前揍他，王漠拦着。
　　颜初也哭不出来，声音却哀痛至极，小声贴着山灵爵耳朵道：我来晚了，我以后都在这陪你，你别赶我好不好啊。王漠正与菁儿斗着，颜初拿出匕首往自己胸口一插，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将军！
　　菁儿挣脱王漠跑了过来，颜初身上的血已溅到山灵爵身上，却仍死死的抱着他。菁儿哭道：蠢货！蠢货！
　　颜初扭头同王漠说道：她也是自小跟着我爹习武的，是我们的师妹，我先前就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也算是你师父。你要叫她师叔，要尊敬她保护她。
　　王漠单膝跪着道：好的将军！您先别说话，先止血，我现在下山带个郎中上来。
　　颜初摇头道：没用的。转头对着菁儿说：我想与他合葬，你会帮忙吗？
　　菁儿只哭道：蠢货！蠢货！我才不会帮忙！
　　颜初闻言笑了笑，便倒了下去。
　　满院的蔷薇又无风自动。

　　摸鱼儿·雁丘词
　　金·元好问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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